阿悉兰的言语渐渐触及核心,李纤凝神为之凝,静候下文,韩杞也专注了起来。
“吉和假意祷告后,回来告诉圣莲教徒们,声称他们罪过太大,圣灵不肯宽宥。教徒们当然要问怎么办,吉和这时候说需要从他们当中选一个教徒献祭,献祭的教徒承担下所有人的罪过,其他的人则可以得到圣灵的赦免。”
“这种荒谬的说法他们也信?”韩杞忍不住插言。
“他们当然会信,而且深信不疑。先前我已说了,这些教徒是经过精心挑选,是景教的忠实信徒。”
李纤凝冷笑,“非但是忠实信徒,还是富商巨贾,显赫朱衣,吉和岂会舍得动他们。”
“娘子洞见高深。”阿悉兰接着说,“吉和此举,只是为了操控他们,当然不会真叫他们去死。所以最终死去的才是周久雷万钧那种无足轻重的人物。”
“如何做到?”韩杞不解。
“圣莲教徒之间互不相识,同处一室时皆戴有面具,只有主教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献祭之人的选择完全随机,是靠抓阄儿抓出来的,用吉和的话说,是圣灵的旨意。临抓阄儿之前,吉和将雷万钧提拔为圣莲教徒。不明真相的雷万钧自是欢天喜地,以为从此以后可以时常亲近主教。更兼他有一子,体弱多病,成为圣莲教徒后即可随心所欲取用圣水,他道儿子性命有救,更加顾不上其他。其他人知道抓阄儿乃是选祭品,吉和对着雷万钧却是另一套说辞,雷万钧欢欢喜喜参与,不知死亡近在眼前。”
“那么多达官贵人齐聚一堂,仅凭抓阄儿裁定生死,凭什么叫他们乖乖配合?临时多了一个雷万钧,也无人起疑吗?”
“圣莲教徒与主教单方面对接,一切话语皆靠吉和传递,究竟有多少人抓阄儿,到了当日方知。况且人皆有侥幸之心,心想那么多人抓阄儿,凭什么选中自己?还有一点就是,吉和有意筛选可操控之人,对于那些不肯配合之人,他绝不强求,放任自流。”
李纤凝恍然大悟,“难怪雷万钧和周久身上的伤口整齐排列却又深浅不一,原来是其他教徒下的手。”
“吉和反复强调圣莲教徒罪孽深重,圣灵不佑,必须亲自动手以圣匕穿刺献祭者身体,将诸罪集于一身,再行将其尸身焚化,罪孽自然而然随之灰飞烟灭,而那自愿承担了罪过之人死后必升入天界,脱离疾苦。众人也不必因此内疚。”
“圣莲教徒亲自动手杀人,把柄攥在吉和手上,相当于亲自给自己套上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则握于吉和之手。”
“是这道理,即使教徒后来幡然醒悟,吉和也不用担心其不为自己所用。”
“你刚刚提到焚化,周久和雷万钧两具尸身皆没有焚化成,敢是娘子之功?”
“主要是别顿的功劳。”转头一瞧,“咦,别顿呢?”
“他刚刚出去了。”韩杞说。
阿悉兰说的入神,竟没发觉,正过身子,接着说:“别顿和咄喝皆是我义父身边的护法,两人是亲兄弟。义父死后,别顿很快洞悉内情,知晓亲弟弟咄喝也有参与,不动声色,假意不知情,继续为吉和做事。暗地里将我接出隐藏。吉和叫人宣扬我义父对我居心不良,其实他才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他觊觎我美色已久,多亏别顿,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周久和雷万钧的尸体是别顿偷偷运出,四年前,周久尸体丢失,已叫吉和咄喝起了戒心,这次假如不是有那两个前来盗圣水的教徒搅乱视线,再难得手。”
“你是说朱滕和丁酉春?”
“正是,他们无意间撞见了献祭仪式,遭到追杀灭口,实是凄惨。”
获悉真相,并不能叫李纤凝稍感轻松,相反,她的心像压了一块巨石般踹不过气。此案比她想象的大。
“四年前你们遗尸于西市,四年后何故遗失东市?”
“当时遗尸西市并未掀起什么风浪,长安县没能深入调查,反而引起了吉和的警觉。这次我想换万年县试试看。”
“为什么偷棺盛尸?”
“这样噱头大一些,可引起百姓讨论,叫官府重视。另一个原因,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总不愿就那么将尸体遗弃在大街上,盛敛在棺材里,我好受一些。”
“我懂了。”
沉默的当儿,别顿冲了进来,“快走,咄喝带人过来了。”
气氛霎时紧张,阿悉兰拿上羌笛,冲李纤凝道:“娘子,我们就此别过。不必费心寻我,脱险之后我会联系娘子。”
“何不一起走?”李纤凝说,“我们会保护你。”
“娘子不知歹人凶恶,只怕连累了你们。”别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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