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没有揭破,继续询问道:“容学生说句冒犯之言,刚刚那位郝娘子,似乎并无多少悲痛?”
卫元朝着里面看了眼,语气里也有些不满:“那位是郝监院的续弦,本是原配娘子的婢女,娘子过世后,得以扶正,终究是……”
他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狄进奇道:“那郝监院的儿女呢?只有一个女儿承欢膝下么?”
卫元解释道:“郝监院有四女,大娘子已然病逝,二娘子远嫁陕西,已经送去了书信,但显然来不及赶回了,三娘子夭折,只剩下这最小娘子守灵,后面两个小娘子都是郝阿沈所生。”
狄进道:“那她也是苦命人。”
卫元叹了口气:“可不是么……”
沉默少许,狄进行礼:“那学生就告辞了,过两日就要去书院正式入学,到时候再拜会先生。”
卫元点了点头:“逝者已矣,你我书院再聚!”
离开郝家,走出巷子,回到马行街后,狄进目光一扫,带着林小乙朝着一个茶肆走去。
刚刚观察过了,这条巷子通向大路的也只有一个出口,那就在这里等待便可。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茶都不续了,省得如厕,终于见到几位书院的先生,带着各自的书童仆佣,从巷子里骑马出来。
狄进目送他们走远,才将腰间的钱囊解下,对着林小乙道:“将这袋钱以书院学子的名义,给郝家母女,看看她们的反应……”
林小乙接过,整了整衣衫,一溜烟地跑进巷子里。
他腿脚麻利,uu看书uukans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就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公子,她们很感激呢,不停地谢俺,那郝娘子更是流着泪,都要跪下了!”
狄进仔细询问了一番,轻轻叹息:“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死去,妻女却一脸漠然,确实有感情淡漠的可能,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受生活所迫!她们活得很困苦,而办丧事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根本没有悲伤的精力,只有对未来的无尽茫然……”
林小乙难以理解:“郝监院出手阔绰,大方得很,为何家中会这般贫困?”
狄进道:“这就要看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又舍得花在谁的身上了……”
林小乙表情怔仲,显然没有听懂。
狄进道:“这么说吧,如果你犯了一件错事,书院的师长不点名地告知,你的错误被他发现了,你觉得他的态度会是怎样的?”
林小乙知道这说的是郝监院,理所当然地道:“是为了让俺改掉过错呀!”
狄进道:“如果伱改不掉呢?或者说这种错误没法改呢?”
林小乙挠了挠头:“那就只能希望先生不把错误往外说了……啊!”
说到最后,这个小书童悚然一惊。
“看来你明白了……”
狄进冷冷地道:“掌握别人的过错,可以谆谆教导,让其悔过自新,也能借此要挟,勒索一笔不菲的钱财,这或许也是一个人死后,却没有学子愿意来祭奠的原因。”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被害者的形象,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外宅
对于监院郝庆玉的形象做出了新的分析,狄进放下茶水钱,领着林小乙,朝着城西而去。
目的地十分明确,阳曲唯一的瓦舍,甚至在整个并州可能都是独一无二的莲花棚。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但刚刚接近莲花棚的所在地,伴随着鼎沸的人声,一股人流的热浪已经扑面而来。
瓦舍在这个时代,有点像后世八九十年代的歌舞厅,并不成熟,却很潮流。
能来这里勾栏听曲的,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要有一定的身家。
这样的人出行,自然要带着仆佣随从,人数顿时暴增。
狄进身材高大,站在瓦舍的出入口,往里面大概望了望,就没兴趣继续朝里挤了,开始观察两侧的摊子。
林小乙突然道:“公子,郝监院也会来这里享乐吧……”
狄进微笑:“不错。”
古代放松精神的选择很少,数来数去就那么几种,而莲花棚这种综合型娱乐场,对于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他几乎可以确定,郝监院肯定来见识过,至于感不感兴趣,后面有没有接着来,就说不准了。
“看看运气如何吧!”
狄进继续使唤小书童:“你去这些摊子打听打听,郝庆玉有没有常来这里,重点描述他的体态特征,出手极为大方,如果摊主有印象,仔细问一问他花销的方面,有没有带家人来此……”
林小乙连连点头,小跑着去了。
狄进往外退了退,离人潮远了些,突然侧过头,看向在随从护卫下走了过来的一对男女:“雷小娘子?”
雷婷婷到了面前,笑着行礼:“狄家哥哥!”
又对旁边的男子介绍道:“这是我二哥!”
男子面容俊朗,气质上佳,走路似乎都带着一缕清风,卷动衣角,拱手行礼:“在下雷濬,表字明杰,久仰狄兄之名,今日得见真容,确是见面更胜闻名!”
狄进还礼:“雷兄过誉了。”
“狄兄搭救小妹,为我三弟洗刷冤屈,这般才干,岂是过誉?”雷濬笑容和煦:“难得有闲暇,至莲花棚一行,我们更要尽地主之谊啊!这边来!”
狄进采取一贯不冷不热的应付方式,既然对方邀请了,也不拒绝,跟着雷家兄妹的步伐,循着一条捷径,进入莲花棚。
“这莲花棚由南往北,共有三十六家摊铺,各式戏曲杂艺,应有尽有……汴京的瓦子近来出了一座象棚,里面表演的是女子扑戏,最受京师人喜爱,过几日也要在我并州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