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灰雾一点点翻卷成紫黑雷云,雷鸣声隐隐,这是云崖给擅闯者的警告。
犬妖缓缓转过身,胸膛里静静流淌着前所未有的宁静澄澈,一步步迎向渐渐密集的雷光。
永恒的安宁与平静就在前方,他要迎接属于他的结局。
“蠢狗又在找死!”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带着点儿朦胧的鼻音,一点点沙哑,下一刻,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分不客气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犬妖犹带一丝刚刚梦醒的迷惘,低头默然望过去,入目是似熟悉似陌生的一张脸,长眉婉转,鼻翼如玉,朱唇开合翕动,说话间露出里面珍珠一般的牙。
……好像少了些什么。
犬妖的视线落在她双眼间,他就是觉得那里应该有一幅细密的银流苏,每当她动起来,银流苏便也跟着动,衬得她鼻梁上一颗小痣格外鲜活。
念头一起,一股深刻的悲伤油然而生,他甚至分不清缘故。
“还发呆!”
肃霜简直恨铁不成钢,眼见四周雷云越来越密,电光开始闪烁,这要被劈中一下,搞不好一起死在这里。
她拽过犬妖的袖子急急避开一道电光,纵身往两人肉身安置处狂奔。
“没用的臭狗!不用你拿什么九幽黄泉水了!”她一面跑一面还是没忍住开骂,“刚才为了追你,我直接掉云崖川里了!你呢?你还在这边发呆找死等雷劈!还得我来救你!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
一语未了,犬妖忽地停下脚步,不管怎么拽他都不走。
“……抱歉。”犬妖低低开口,“我不……”
“先回肉身!”眼看雷光越来越密,肃霜真急了,“快点!”
她好不容易从冰寒彻骨的云崖川里脱身,好不容易穿过雷云,离魂后又好不容易才在漫天灰雾的云崖上找到这只菜狗,他就是想死也得出去再自己死!
犬妖只淡淡摇了摇头,抬眼望着浓厚的雷云,他的结局就在这里了,谁也不能改变结局,谁都不行。
雷光闪烁,他遍布伤疤的脸忽明忽暗,肃霜回头怒视,恍惚间却突然怔忡。
有零星画面细碎地掠过眼前,依稀是一张同样遍布伤疤的脸,同样墨线般划去眼尾的睫毛,但脸上是血淋淋的,睫毛也是血淋淋的。
不争气的心脏疯狂乱跳起来,肃霜抿紧嘴唇,骤然背过身去。
“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她眼怔怔盯着漫天漫地的雷光,“……这次我一定要救你。”
这次一定要救?为什么会这样说?犬妖不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像是从神魂最深处喷涌出来的不甘,执拗,不能放——她一定要救下他。
肃霜不由分说握紧犬妖的手腕,神力全力运转起来,四下里灰雾一下变作不规则滑动的线,目睫交错的一瞬,两人已无伤无碍穿过所有电光。
如果她还能是吉光神兽,一定可以更快,快到这生死混沌的云崖也困不住他们,快到……将穷追不舍的神兵宝剑远远丢在天边,再没有血淋淋的脸和那双睫毛……
灰雾变得浓厚起来,肃霜一头扎进去,仿佛投身进一团绵软的被褥,终于挣脱开时,前尘过往尽数呈现眼前。
脑海里像是突然多了一座小小的花园,踏过木桥,桥下绿水幽幽,藏着她过往无声的死水孤寂。
吉灯一直在努力活着,努力为自己斑驳破碎的生涯拼凑出些许小小乐趣。可是,太孤单了,双目望不见无边黑暗的尽头,风雪从未停歇,与盒盖的百年相伴也只是一盏小小火苗的短暂邂逅,而盒盖离开了她。
东边的凉亭藏着属于她那些短暂的和风丽日。
后来吉灯遇见了犬妖,他弱弱的,妖力浅薄,一派天真,常常做一些叫她看不懂的事,比如明明打不过其他妖,偏偏就是不让;再比如明明天天往洞天跑,却以为她不知道。
这样其实也挺好,等不来盒盖,来了个弱弱的小犬妖,吉灯从此每天黄昏都去洞天门口晃一圈,再后来变成逗犬妖开口说话,再再后来,犬妖天天陪着她,做她的眼睛,给她说许多下界的风景与趣事。
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吉灯知道了阳光落在头顶会是怎样暖洋洋的色泽,知道了春风拂过大地时,翠绿色是怎样生机勃勃。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建了一座小屋,属于她和犬妖,只有这里明亮而温暖,五彩斑斓,闪闪发光。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西边种着几畦辛夷玉兰,正是开花时节,满目玉白温紫,甚是热闹,那里是藏着……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