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人的情感也有反映,对一点红和楚留香的好意,他不会说像一只有应激反应的猫一样跳起来,变得僵硬,然后用冷言冷语来回击,事后却在心里暗暗后悔。
路小佳不是这样,他很自然地接受了。
他一定知道真正的好、真正的善意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见到并且接受他人的好意。
路小佳身边一定有对他很好的人。
这个人可能是他的师父,也可能是他的家人……至于具体是谁,一点红并不是很在意。他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路小佳并不是没有人关心的孩子,他不是会被培养成杀手,然后余生只剩下杀人这一个选项的少年,他跟一点红不一样,他会有比一点红更光明的未来。
这很好。
“你还没有践行你的承诺,你自己说的,等事情结束了,带我去买花生,之前你又说要送我回金陵去。你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我也是,我路小佳绝不做贪生怕死、背弃朋友的事。”路小佳盯着一点红,一字一句地说道。
少年有双死灰色的眼睛,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寻常人被他看久了总会有不适的感觉——他的眼神还没有像他的师父荆无命那样妖异邪恶,路小佳的眼神就只是冷,他只有在刻意模仿的时候才会造成像荆无命看人时那样的效果、那种欲叫人呕吐窒息的感受。
而现在……现在他看着一点红,眼神并不冷,也没有其他感情,只是很认真地在看着这位被称为中原第一快剑的前杀手。
“就算你叫我走,我也不会走。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认不认我这个朋友,觉得我之后有没有帮到你的忙、能不能帮到你的忙,这都与你没有关系。”
路小佳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一点红还能怎么办。
他本来就不是巧言令色之人,向来寡言少语,同门之间情谊淡薄,只谈公事,对雇主也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了。说起来好笑,一点红同其说话最多的人还是楚留香,路小佳次之。
少年剑客说得又那么真诚,那么直白,还有一旁默许赞同他的话的楚留香在,一点红这时也说不出什么驱赶他们的话语。
他说不出把他人真心扔到地上践踏的话来,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一点红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太少了。在这之前,他有的只有自己这一身杀人的武艺和江湖上传闻“只要给够钱,父母亲朋也可杀”的凶名。
“这些死人是我的同门,是首领派他们来清理门户的。”
“我在跟楚兄你分开后不久,清掉最后一个委托后,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杀人了。首领养大了我,又教授我武艺,我为他杀人数年,已经偿还了恩情,我不愿再继续做杀手了。”一点红平静地说。
“难怪我看你教小路的剑法比之前跟我比试的时候要平和沉稳很多,没有那么狠毒偏激。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小路的剑法就已经够拼命、够凶险的了,所以你才那般教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楚留香了然。
“你的师父想叫你死。”
“不错,组织不留叛徒。”
“他是谁?”
一点红摇头,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歉意,“他到底教授我武艺,我不愿说出他的情况。”
楚留香表示理解,但他同样表示希望一点红与他们同行,不要再不告而别了。
“这个自然。”一点红说。
路小佳听到一点红给出肯定的话语,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楚留香也笑,“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明日继续往金陵走。”
他们赶路到最近的城镇,预备在客栈休整一晚。一点红身上还有伤,他便取了金创药自行包扎,楚留香已经回去休息了,但路小佳还没有,他还在一旁看着一点红包扎。
“怎么不回房间休息?”一点红问。
“你后背还有伤。”路小佳说。
一点红沉默了一下,他本以为是路小佳还有话要说,才一直等在这里。他想楚留香也应当是这样想的,所以楚留香才会刻意避开,只留下他们二人。他是再体贴不过的人了。
“我来吧,你够不到。”路小佳说。
“好。”
路小佳的动作又快又好,他上药和缠绷带的动作很熟练,也很自然,像是习惯了。
“我从前会帮我师父上药,他没了一只胳膊,做有些事情不太方便。我第一次上药的时候那可真是惨不忍睹,不是碰到伤口了,就是用烈酒消毒的时候倒多了。不过后来我就熟练了,你看现在,我都没碰到你的伤口,对不对?”
路小佳的声音又轻又快,让一点红产生了几分笑意,尽管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对。”
后背是习武之人的要害,一般都不会暴露在人前。一点红连后背都被伤到了,足以证明这场同门之争有多激烈,他之前属于的杀手组织想要清除他的决心有多强烈。
就像现在也是,一点红背对着路小佳。这是一件叫他非常紧张的事情,他的肌肉不自然地绷紧了,这跟背后的人是谁无关,全然是剑客的身体自然反应,就算是楚留香也一样。
不过若是楚留香的话,一点红根本不会同意他帮忙上药。这同情谊深厚与否无关。
路小佳的年龄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阶段,他还不到十五,如果说他是个孩子,又不像,他已经有些些许大人的影子,可若是说他已经是一个少年、一个青年、一个可以闯荡江湖的剑客,路小佳的年龄又有些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