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见蕖于暗中操纵一切,局势尽在掌控。他活得一定充实,闻蝉为他感到高兴,自己也未曾赋闲。拿回笔记本后,她恢复记录日程的习惯,每一页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有所期盼的人生让她斗志昂扬。
首先,慈善会仍交由景小姐全权代理,闻蝉短暂复工的一个星期好比昙花一现,景小姐难免不解,闻蝉称仍有要事,景小姐不再追问。她们做拍档这么些年,始终维持着君子之交,坦然地说,闻蝉很欣赏她,就算将来休起长假,自己也完全不必担心慈善会出问题,这样很好。
其次,她聘请麦智荣做老师,贪婪地攫取知识,夜夜认真温书。麦智荣是股票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传奇,叱咤风云十几年,风头无两,于股灾之中大伤命脉,如今虽已老矣,仍有稳定投资地产股。
闻蝉不敢自称是他最聪明的一位学生,但相信一定是他手下精进最快的一个。麦智荣对她青睐有加,直率问过她,他是握有重大败绩之人,一生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更不擅长教书,她怎会选择他?
闻蝉看重他的宠辱不惊。胜不骄、败不馁,这六个字看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但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一生想必也碌碌无为。闻蝉将这位前辈视为预见未来的镜子,不知要照到谁的身上,希望那个人都能坚强度过,而不是上演股灾过后的惨剧,纷纷发疯自毁。
第三件事,她亲自开车前往机场,接待一位归乡客,并载对方一同前往医院,探望虚弱卧床的周秉德。
那还是周秉德入院之后闻蝉第一次前去看望,她来得未免太迟,不够孝顺。
豪华的病房可以媲美酒店套房,客人耐心等在外面的沙发上,闻蝉强势支开贴身侍奉的护工,与周秉德独处片刻。
他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闻蝉尚未见过病重的老人,但有幸见过死者,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看不清呼吸的起伏,那样微弱,头发是银色的,双眼浑浊,因闻蝉的露面产生一丝波澜,他有在尽力瞪大,仍然无神,讲话都要用尽力气,牵动扩散的癌细胞,痛苦皱眉。
“爸爸,现在是你最乖巧的样子。”
多难得,闻蝉发出褒奖。周秉德听到耳中只觉得可怕,一瞬间讲不清是否后悔,难以割舍的财产不论交由周见蕖还是闻蝉,对他来说似乎都是错误的。她来做什么?难道要谋害他?她太天真,假使他立即咽气,她代管的一切便要转移给周见蕖,她一枚硬币都拿不到。
闻蝉坐到床畔的椅子上,慈善地与周秉德对视,放肆讥嘲:“你怎么不讲话?不过是患癌,你没有被毒哑。还是说,你如今已对我无话可说。”
“讨……讨债鬼!”
周秉德愤恨咒骂一句,用尽全力也构不成任何伤害,闻蝉不知他在说谁,周见蕖还是她?没区别的,他们是共犯,受害者因病痛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不可作数。
“你还是别讲话了,我怕我忍不住捂住你的嘴。”
憋闷太久,因这段婚姻她所做出的牺牲此时才泛滥溢出,闻蝉确信他活不过千禧年,就让她得意忘形一次,与这位将死之人说些真话,自言自语最好。
“周秉德,不管你信不信,我曾经真心视你为亲父。陪你化疗,提醒你吃药,比佣人和营养师还尽心地照料你的起居,我第一次杀鳝鱼就是为了你呀,还不够孝顺?我一直记得,你刚认识我时,我本地话讲得不好,日常交流经常被嘲笑,你是第一个没有笑我的人,自秋还用心教过我,不论之后如何,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得,你怕是都没放在心上吧?”
真心具备感染力,周秉德平和许多,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染上怜悯,这段话的时间里,她只是一位缺少父爱并漂流异乡的小女孩,藏起了恶毒。但事实很残忍,他确实从未放在心上,纳罕她对自己要求太高,她的学习速度绝对快于常人,她做得很好,谁那么挑剔?竟敢嘲笑她。
“算了,不说这些了。”她还是没有遏制住感性,真是不应该,“我已对你失望。舍身为你做内应,甚至肯假装被你派的人绑架,你可曾顾虑过我的死活?你知不知道,他们羞辱我,若非没有拿到尾款,我怕是要惨遭轮奸,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不过是做戏,有必要那么狠?是你逼我的,你将我推给周见蕖……那你早先为何不这样?你把一切都毁了。”
周秉德怕是听不懂她最后那句话,只能感觉到她在怪罪他,他如今不过苟延残喘,任她奚落去罢了。
闻蝉略作沉吟,彻底谋杀掉感性,已起意离去。她只是想陈述自己对他的一念爱恨,不留遗憾。
她向他做最后的告知:“我会为自秋报仇的,你做得不够好,改换我来执舵。你想不想看?想看就给我好好活着,再苟延残喘几个月,不难做到吧?”
他沉默,安静凝视她,闻蝉确定他听到了,起身走出去,带上房门。
蔡漪等得焦急,见她终于出来,下意识起身:“怎么样?”
闻蝉觉得她真可怜。一位从小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婚后虽然历经过艰难,苦却是没吃过的,她唯一受过的伤便是来自病房里的那个男人,爱情的伤。
之所以请她回来,闻蝉并非希望周秉德的病榻前有亲人照料,整天多位护工轮流换班,蔡漪不需要出任何的力——闻蝉只是做一桩顺水人情,抑或是教蔡漪如何真正得到一个男人。
此事需要因地制宜,如今对于蔡漪来说,周秉德尽在掌控,即将亲眼见证此生最爱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这便蔡漪的“得到”,闻蝉为她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