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晨无语,但也未表现出来,接过递上来的妇好韘。
拉了拉马匹的缰绳,令马随意地在马场上跑了两圈,这才又回到入口处。在众人的注目下,她稍稍斜着持弓,身子向前探。若是旁人做这样的姿势,看起来还会有些许粗鄙难看,可同样的动作,景晨做出,便给了众人一种随着她奔赴战场的错觉,她前手推弓,右手拉弦时将马箭搭在弓臂的右侧,瞄准。
“嗖”
箭羽破空,稳稳地扎入正中靶心。
段毓桓不甘示弱,射箭,同样正中红心。他转过头,笑着看向景晨。
作为弓羽营的主将,方才那一箭不过是舒展肩膀,景晨连续三箭。开弓搭箭,“嗖”“嗖”“嗖”三声,三箭接中靶心。
景晨的准头自是不必说,段毓桓连射三箭后,眉头微微敛起,看似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的臂膀。可这一幕都已被景晨收入眼中,她知晓,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从来都不会是留有情面的人。
同侍从换了一枚角头箭,她一改方才板正姿态,坐直了身子。面具下的眼眸也不复方才的沉静,现下满是凌然,她垂眸再度看了看手中的竹弓,将弓高高拉起,长箭搭上,瞄准远方靶心正中的第一枚箭羽。
众人皆聚精会神地看着景晨,景晨的右手顿了顿,随后更是将弓拉到了一个骇人的弧度。
“咻”地一声,长箭破空而出。
气势汹汹的长箭直逼方才第一箭的位置,在众人近乎错愕的目光中,竟直接穿透了红心中的第一枚箭羽。如此霸道的一箭,哪里是这些从未在战场亲眼目睹景晨拉弓引箭之人所见过的。
众人看向景晨,却只见,她手里的弓竟因为方才的那一箭,已经断裂。而她的手也被断裂的弓弦所伤,血液滴答滴答,就这么一会已经流满了手。
哪里想到会伤了大司马的手,一旁随侍的禁军登时跪伏一片。
段毓桓更是驱马而来,不顾景晨现下手上满是血迹,直接端起她的手,细细地看着。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算得上剑眉星目的眼眸里蕴着怒气,沉声道:“还不去找御医来!”
“劳王上担忧,晨无事。”景晨一笑,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拿出来。
段毓桓看似不在意景晨的举动,见她唇角微微勾起,便知晓她并无大碍。然而这双手血淋淋的,看着还是有些许吓人,言道:“你啊。小时候就偏生要与我们争个高低,怎的都加了冠袭了爵这些时日了,还是这副模样?”
小时争个高低?
在记忆里,幼时她与段毓桓几次比试,段毓桓可都是难以望其项背的,怎么到了这时就变成了争个高低了呢?
她轻轻地笑着,算是应下段毓桓的说教。
御医来的算是快,景晨对自己手上的伤心中有数,不过是皮外伤,就连筋骨半分都没有碰到。她伸着手让御医给自己包扎。
“安庆过来。”站在一旁的段毓桓忽地朗声道。
随着他的声音,景晨这才将目光分给了点场内一身胡服的女子身上。
安庆公主,先王幼女,因母妃身份卑微,生长在南宫,无人问津。若非是段毓桓继位后,封她安庆公主,她这个先王的幼女,到现在都还不会有封号。
对待可怜的小姑娘,景晨到底还是心软些的。
安庆公主同启泰走到二人面前,启泰下跪。
“臣,大司马晨拜见公主。”景晨稍稍退开半步,向安庆公主行礼。
安庆今年方才年十四,她老早就听过这位玉面司马的名号,但见到还是第一次。她大眼睛一直看着景晨面上的白玉,一副想要说话却不敢的模样。
段毓桓见此,忽地笑了起来,说道:“晨弟,孤这妹妹甚是喜欢你。”
冷雨(上)
冷雨(上)
段毓桓此言一出,莫说本就胆怯的安庆公主小脸煞白,就是景晨的面色都冷了下来。
燕国虽是段氏王族,可实际上除了段氏外,还有景、元、祁三大氏族。三大氏族分别为世袭的大司马大将军、大司徒以及大司空,三族共同掌握着朝中的军政、户籍与工事。
世家豪绅对一国之主来说向来都是眼中钉、肉中刺,燕国建国仅有两个甲子,其中并非没有妄图削弱士族权力的王,可无一例外的,皆以失败告终。王的新政在地方根本就无法推行下去,而在中央的三大氏族又牢牢把控着军政,哪怕是王也无法撼动其半分。
为此削弱、节制士族权力,几乎成为每一个新王试图做的事情。
司马一族势大多年,又因家族深受诅咒,嫡系子孙不能得享天年而常年深受王族宠信,为此士族皆以司马一族为首。司马一族也深知一损俱损的道理,多年来一直斡旋在王族和士族之之中,算得上相安无事。
而现下段毓桓此言,便是想要打破多年来的平衡。
景晨深深地看了段毓桓一眼,一双冷冽若冰的眼眸直直地冲着段毓桓而来,看得段毓桓都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躲避。而躲避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怒气。
司马晨当真是愈发毫无人臣之礼了!
段毓桓强压怒火,正要再开口说,可面前的景晨却已经抬手了。她的手上刚被包扎完,白色的绸子上还沾染着深红色,看着就很痛的样子,然而景晨却毫无知觉一般,微微躬身行礼,道:“王上慎言,公主千金之躯,此言折煞晨。”
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实际上却是一点脸面和余地都没给段毓桓留。登基三年,就是司徒和司空二家,也不曾有人这样同他说话,段毓桓哪里忍得了,他的面色当即阴沉下来,就是故作朗润的嗓音此刻也沉了许多,责问道:“晨既已加冠,合该娶亲才是?难不成晨弟以为孤的妹妹配不上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