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藩却已经抬脚走出去,头也不回摆摆手:“不用。”
吴湘又跟着他往回走,见他上楼梯之前,拐去了一个点着小夜灯的客房。陈藩推开门,一个长毛尖嘴肚皮贴地的小黑影子啪嗒嗒跑出来,绕着陈藩脚下颠颠地跑。
陈藩弯腰伸手捞起它,揉了揉它的小三角脑袋。那小三角脑袋便伸出一条舌头,亲热地舔他的手掌和肘弯——那是只漂亮的小小长毛腊肠犬。
“明天叫人来重新换锁。”陈藩抱着小狗朝楼上走去,给吴湘留下了一句吩咐。
吴湘站在楼梯口应了一声,待到陈藩的脚步声消失,她知道那是踩上了三楼的地毯,回他自己房里去了。
她转身叹了口气,顺着旋转楼梯的空隙向上望,顶楼的走廊灯仍然亮着,女人的哭泣声随着光亮一起,似有若无地透过来。造孽。
陈藩经这一番折腾,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过去,待他醒过来,日上三竿。他坐起来呆愣了一会儿,机械地进了浴室洗漱,在冷水扑到脸上的时候终于一个激灵,想起昨晚经历的一番混乱。
他扯过毛巾飞快擦了脸,奔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脚底下有个黑影窜得比他还快,吓了他一跳,但他很快想起来那是着急下楼撒尿的毛肠——长毛腊肠的简称,也就是那只三角脑袋小狗的大名。
同样被毛肠吓了一跳的人,是端着托盘从四楼走下来的吴湘。
“湘姨。”陈藩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指了指楼上。
吴湘点点头:“一早就走了,我刚帮丹姐洗了澡,你去看看吧。”
赵素丹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裙,抱着腿,悄无声息蜷缩在双人床上。
门虽开着,陈藩还是伸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见屋里的女人没有反应,才慢慢走进去。
等他蹭到了女人面前,蹲下身去,抬头望向她低垂的眼睛,她才突然间瞧见什么惊喜似的,将稍显神经质的紧张面容隐去,挂上一副欢天喜地的笑脸,捧住了陈藩的脸。
“藩藩!”赵素丹语气出奇地兴奋,“宝贝!藩藩!”
陈藩将双手覆在她手上,感觉到她的手冷得不像话,于是试图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温暖她。
“妈妈。”他小声回应。
赵素丹却把手从儿子的手中抽出来,笑着,像抱一个小婴儿似的,弯腰掐住陈藩两个腋窝,要把他提起来。
十七岁的陈藩足有一米八的个头,哪里是她用这拎婴儿的姿势就能拎起来的,陈藩只好配合她的力道站起来,再坐到床边上。
“藩藩好好吃饭睡觉了吗?”她问。
“嗯。”陈藩抓住她的手,攥起来合到自己掌心里握着。
“昨晚几点钟睡的?”她又问。
陈藩哽了一下,回答:“刷完牙就睡了,九点钟。”
赵素丹又咯咯地笑起来,再一次把手抽出来,往床垫下头摸过去。摸了半天,摸出一张巴掌大的薄纸。
那是一张印满了小红花的贴纸。
大家童年时代应该都见过的,如果在学校表现好了,老师就会十分大方地拿出一张这种贴纸,撕下一朵来,贴在好学生的本子上——奖你一朵小红花。
赵素丹拿着藏在床垫下的这张贴纸,以十分严谨认真地神色从上面揭下一朵镶着金边的艳俗红花,贴在了陈藩侧脸上。
“乖。”
她摩挲着陈藩的脸,再不说话,把眼前的少年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陈藩任她抱了许久,直到她困倦地合上眼睛,才帮她调整了姿势躺下。悉心替她盖好了被子,陈藩捏着拳头转身离开。
他亟需发泄,一路蹬着他那辆死飞,几乎不刹车地往闹市里飙。
在第八回压着黄灯冲过马路,被交警一杆子拦下之后,他终于冷静了点,朝警察叔叔态度良好地道了歉,转头寻了个更合适的去处。
电玩城里杂音震天,拳击沙袋被狠狠锤飞起来。
可乐机挨了揍,吱哇乱叫,呼噜噜吐出一米多长的纸票,折叠又落下,地上的纸票堆又壮大了许多。
旁边刚刚跟陈藩抢投篮位置的一伙初中生,现下抱着篮球一个屁也放不出来,挤作一团傻站在旁边。
陈藩摘了拳击手套,偏过头朝他们绽放出一个相当和善的笑,本意是不想跟小孩计较,结果一群屁孩子瞪着眼睛彼此看了看,端着两只满满登登的硬币小筐齐退几步,赶紧远远钻到大厅另一头,集体扎进射击游戏的小车里不出来了。
陈藩敛了笑容,甩甩头上的汗,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感觉好受多了。
他弯腰把地上堆积如山的纸票拢起来抱在怀里,又掂量了一下裤袋里仅剩的几枚游戏币,兴致缺缺地扫视一圈四周,看还有什么项目空着没人,好把它们消耗了去。
纸票多得一把抓不住,走起路沙沙响,颇为碍事。
陈藩不愿再费神归拢它们,打算按以往的习惯,随便寻个顺眼的姑娘送了。谁知姑娘没找到,倒是把寻仇的猛汉给招过来了。
吕忠下着低腰牛仔裤,上面赤身挂了件牛仔马甲,秀出一胳膊的青龙。
他叼着烟,正招呼一群朋友从对面网吧走出来,隔着落地玻璃橱窗一眼就瞧见了鹤立在光怪陆离游艺机世界中的老仇家,气得臂上青龙暴起,鼓鼓跳动。
上次在人防商场里那两大海碗调料,让他们眼睛足足疼了一周还多。更可气的是,不光医药费自己要出,他们一群人被泼中眼睛后谁都动弹不得,被遭了灾的周围商户团团围住,威胁不赔偿就报警,还白白赔进去一大笔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