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景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格外愚蠢。
舅舅一家是因为什么来到自己身边的,自己对他们而言究竟有什么价值,他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回到学校去。学校不像社会上那么复杂,有同学朋友陪伴着学习进步,你和鲜儿,和藩藩一起,以后考个好大学,学喜欢的专业,毕业找个好工作,高中就是这一切的。”陈玉辉仍在一旁循循善诱。
贺春景难以自持地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副场景。他抱着作业本,穿着二中的校服,和陈藩、陈鲜,甚至还有胖子和其他的一些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过挂着葡萄藤的回廊。
他回想起第一次遇到陈藩的那天,他趴在墙头远远望见的大操场,他想得抓心挠肝,他梦寐以求。
陈玉辉的吐息擦在贺春景耳廓上,为他描绘出一套他幻想了无数遍的美好图景,那是他本应得到的人生。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说不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陈玉辉的话语,轻轻敲打在贺春景的鼓膜上,一句话让他如遭雷击。
贺春景呼吸不稳,偏过头,怔忡盯着陈玉辉的侧脸。
“陈老师,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帮助我?”半晌,他这样问。
贺春景输了,他无法抗拒面前出现的这一条捷径。
陈玉辉抱着他的胳膊用力紧了紧,像是要平复怀里人伤痛似的。
“第一,有条件的人去资助贫困生,这件事最正常不过了;第二,陈藩很喜欢你,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同龄朋友融入他的生活,给他积极的影响。”陈玉辉耐心地解释。
“陈老师,你说的理由不是为了我,就是为了陈藩,”贺春景吸了吸鼻子,打断了他,“那你自己呢?如果我不能回报给你什么,我就真的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你的好意。”
陈玉辉闻言沉默了,只深深看着他,镜片后乌黑深沉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般的情绪。
但贺春景哭得眼眶又热又痛,只顾着揉眼睛抹眼泪,没留意到陈玉辉看向他的那股极度危险极度热烈的眼神。
沉默半晌,陈玉辉终于开口了。
“一定要有我自己的理由吗?”
“起码让我知道该怎么回馈你。”贺春景见他松动,急忙热切地望向他。
这很好,太顺利了。
陈玉辉阖上眼睛,把心中的种种欲念、种种杂音、种种能将人吓得落荒而逃的复杂情绪压下去,重新睁开眼睛回望贺春景时,眼底又是一片赤诚与关爱。
“那么我希望,你来做我的缪斯。”陈玉辉说。
此话一出,一声巨大的轰响骤然迸发在耳畔!
贺春景来不及想陈玉辉是什么意思,就与他一并,齐齐回头看向了窗外。
方才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正是从窗外传过来的,陈玉辉脸色很不好,当机立断站起来:“下楼!”
贺春景莫名其妙被带下了楼,站在单元楼下,他发现好些户人家都奔了出来,互相询问着到底什么情况。
“谁家煤气罐爆炸了?!”
“不是煤气罐吧,感觉那声音挺远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家爆炸了这么大动静?”
贺春景听着周围乱哄哄的讨论声,这才明白过来陈玉辉是害怕楼里发生爆炸与火灾,才带着自己来到安全地带。他心中一颤,望向陈玉辉的眼睛又多了几分感激。
“不像是咱们小区啊……诶那边!那边好大的烟!”一个手里还抓着一柄鞋刷,身上沾了黑色鞋油的男人指着东边直冲天空的烟柱嚷嚷起来。
“那边有啥啊,居民楼?写字楼?得是什么东西搞出这么大动静啊?”
“那边有个厂子!”
听到这一句,贺春景的身形明显僵住了。
在他不远处,拿着鞋刷的男人高声叫嚷着——“该不会是良福路乳品厂爆炸了吧?!”
【作者有话说】
关于九年义务教育不能复读,和十七岁之后不能参加中考这一块,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说法不一。此处作为陈玉辉给贺春景施压的一种手段,读者朋友们切勿当真,有需求还请仔细咨询当地教育部门和就读学校嗷!
罪人
如此巨大的一柄利剑悬在头上,陈玉辉和贺春景之前的谈话自然不了了之。
不论是不是乳品厂出事,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现场周边道路自然都会水泄不通。再加上消防、警察和医护,想必事发地此刻相当混乱,不宜再有人去添堵。
陈玉辉一把拉住朝乳品厂狂奔而去的贺春景,如此劝道。
贺春景浑浑噩噩间被陈玉辉拽回了楼上,重新坐回宽大的布艺沙发中,像是摔出巢外不知所措的雏鸟被人捡起来,安放了回去。
乳品厂爆炸了?
贺春景一阵恍惚,同时他脑海里无法抑制地回想起粉尘弥漫的车间、二手烟与花露水味交杂的宿舍。
他回想起邱娟,回想起郑可乔,甚至回想起了周虎。他回想起一切每天朝夕相处、有或没有交谈过的一张张面庞。
他们之中有人受伤了吗?有人逃过一劫了吗?
有人……遇难了吗?
陈玉辉见他魂不守舍,沉默半晌,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走到阳台上与电话那头的人讲了些什么。贺春景隐约听见“爆炸”、“良福路”、“伤亡”的字眼,蓦然回神,求救般盯住陈玉辉在阳台上踱步的身影。
通话很简短,估计对方也正忙得不可开交,说了不过半分钟就挂断了电话。陈玉辉回到客厅,拍了拍贺春景的肩膀,低头望见小孩正昂着头殷切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