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无赖,她说不过也打不过,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果然等来他的讥讽:“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都说了老子刚好路过,你还以为我想你专门来看你了,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照照……切!”他拍着大腿站起来,“爷找地儿吃饭去,饿死你个土老帽!”
竹青青的睫毛颤了颤,都懒得睁开,欧翔离开后,她在淡淡消毒水味儿的房间里闭上眼睛,东想西想竟一觉睡了过去,这一觉冗长,梦境复杂,全是小时候的事儿。她在梦里摊开手,大黄狗舔着她手心的玉米棒,氧得她咯咯笑;初夏队里插秧,钱东文光脚在地里踩,把大码雨靴交给她穿;外婆身上的肥皂水味道,闻着闻着就不见了,她抬头看见的是竹义锋,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到坟前给外婆上香鞠躬,他一句话不说塞她进车,说要带她回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看看那条吃百家饭长大的狗,没来得及闻闻田野里的稻花香,甚至没来得及和钱东文告别……
她直觉想哭,迷迷糊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直到感觉有一只手在头发上捣乱,还没睁开眼就知道准是欧翔又来找麻烦了,于是皱了眉翻身:“你自己吃去!”预想中的反唇相讥迟迟未出现,她又将身子转过去,正对上章书傲的眼……
他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拉高被子往她身上盖,竹青青本能往里缩,以为自己病糊涂了,摇摇脑袋再睁开眼,他还是在。他看着她不说话,清瘦的脸写满疲惫,装了石膏的手放在胸前很显眼,也很碍眼。约摸片刻,他单手将热水递给她,又打开小桌上的药盒,水温将竹青青一点点拖回现实,她捧着杯子低着头:“你……怎么来了。”
她太没出息,原来设想再见面肯定不理他,或者大骂一顿骂他个狗血淋头,可真见到时,却是这副模样,章书傲没看她,继续手里的活儿:“怎么生病了?”她缩缩肩:“淋了点儿雨……小感冒。”他没说话,去拉窗帘,她也不说话,场景忽然就像章书航说的,俩闷葫芦坐一块儿了……好在液体已经输完,拔针后她摁住手背,滑了两次,章书傲伸手拖过来,替她按着揉了揉,她垂着脑袋,一直不敢看他。
出去时已华灯初上,竹青青披着他的西装,坐在他的车上,余光瞄见他一只手开车,顿时担心又敬佩。这一路却不是回家的方向,当车停在小胡同私家菜门口时,竹青青终于先开口:“你不是说……不会来找我了么。”
他熄掉火,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我后悔了。”竹青青怔了怔,用心组织了语言:“以前的事,我不能原谅你,但是也没那么怪你了,你不用再为这个道歉……那天你问我怎么想的,其实那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你这种人我招不起,我也不再喜欢你了。”
他靠在椅子上半天没动,忽然转头看着她:“不喜欢还一大早起来炖鸡汤?”她的脸唰地通红,血液涌上来,从头热到脚,片刻又平静地辩驳:“她不会做,我帮忙而已。”声若蚊蝇,僵硬着身子低着头,坐了一小会儿,准备开门下车,手却被人拉住,他捏着她的手,柔柔嫩嫩,牵到嘴边吻了吻,又捏在手心轻轻揉搓,慢条斯理开口:“我趁护士换班,支走陆寒,从医院溜出来,手机钱包一样没带,估计这会儿那边已经开始乱了。”
她想挣脱他的手,使了几遍力气都没用,只好放弃,他还在耳边继续说,“我原本打算这一生不再见你,听说你病了,却鬼使神差地往过赶。”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原来一生竟可以这么短。”竹青青心跳加速,脑袋发懵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过了,人生很短,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他认真看着她,温柔低喃,“既然你也放不下我,我们再试一次又何妨?”她被他盯得发慌,扭拧着身体怨:“谁放不下你了。”
章书傲握着她的手,揽过她别扭的小身子:“好了好了,是我放不下你……”她还在闹脾气,不甘心就这么被说服,张牙舞爪想摆脱,哐当一声敲在硬邦邦的石膏上,疼得手指头蜷起来,他悄声笑着揉她的手,“这下安分了。”心里还是屈,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分开那会儿既委屈又生气,他这会儿哄着竟还是又气又屈,受了天大冤枉似的,包着眼泪花花凶他:“凭什么你说走就走说来走来,我还要好好考虑才给你答复。”
他俯身吻她脸上的泪,绵绵的很仔细,边亲边哄:“都随你,别躲着我就成。”小姑娘更委屈了,眼泪哗哗地流,靠在他的西装上,一抽一抽地也不哭出声,他紧紧抱着,拍她的背,亲她的头发。哭了一会儿,感性走了理性就回来,她忽然坐直身体说要回家,章书傲替她整理领口:“先陪我吃点儿东西。”
“你不会自己吃!”
“唔,没带钱。”
她吸吸鼻子,默不作声打开车门,另一边的男人很高兴,运作着半残的胳膊跳下车,到店里点了荷香小米粥和几道素菜,竹青青发苦的舌头终于产生品尝的欲望,吃上几个素菜卷,再喝一口熬成稀巴烂的小米粥,热流涌至全身,连鼻尖都浸出汗来,简直通体畅快,晕乎的脑子噌地十分清亮。半饱的时候才抬头看他,一只胳膊横在胸前,滑稽又别扭,她想了想,开口问:“你为箫箫出车祸了?”
他拌好皮蛋豆腐,往她碗里舀了一勺:“昨儿往山上开,半道撞树上了……之前喝了点儿酒,事后还去了趟交通局。”竹青青错愕:“谁让你喝酒开车了!”他喝着粥:“被你气的。”她无语,不知道是谁气谁,自己不遵守规则还赖在她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