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逊家的书房中,六支蜡烛把房间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班森·威尔逊正在写着什么东西,蘸水笔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虫子在啃食木头。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颗蓬松的、黑乎乎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看到里面的人在专心写字,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打扰。
班森有所察觉,搁下笔,看向门口,语调柔和:“进来吧,莫莉,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莉不好意思地走进书房,“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
班森笑了起来:“当然没有,孩子,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对我来说都不算打扰,有什么事就说——我猜你有事想跟我说。”
“我的确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由于答应了佩里,要帮他保守秘密,莫莉不打算把他供出来,“我想问问,假设有人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该怎么办呢?”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
“是的,”莫莉脸上满是忧心与焦虑,“我听说樱桃核会在肚子里发芽,长成一棵樱桃树,该怎么样才能阻止它发芽呢?”
班森忍俊不禁,他自以为明白了:多半是莫莉吃樱桃的时候不小心把核吞了下去,所以在这儿提心吊胆。
看到莫莉惶惶不安的表情,班森本想叫她不必担心,告诉她樱桃核不会在肚子里发芽,然而,在开口的前一秒,他突然改了主意,故意摆出凝重的神色,语气严肃地说:“这可没办法,除非剖开肚子,将里面的樱桃核取出来,不然它指定得生根发芽,来年樱桃成熟的季节,说不定还要结出果子来呢。”
莫莉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要是——要是剖开肚子……”
“人一旦剖开肚子就会死,”班森煞有介事,“没有哪个外科医生敢做这种手术。”
莫莉不死心:“不能剖开肚子,喝点儿除草剂有用吗?
班森被吓了一跳,赶紧说:“傻孩子,别干这种事,除草剂有毒——千万不能喝,听到没有?不许去碰除草剂!”
“我没想喝。”莫莉说的是实话,因为吞下樱桃核的是佩里,她想着要是除草剂管用,就想方设法弄点给佩里喝,现在却只得作罢,毕竟她是想救佩里的命,不是想把佩里毒死。
班森依旧不放心,目睹莫莉脚步沉重地离开后,他找到玛希,询问她除草剂以及其他类似的危险物品是否收拾妥当。
“那些东西都锁在储藏室的箱子里,”自从家里多了个小女孩,玛希连一把刀子都归纳得格外小心,她不解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班森将书房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玛希好笑道:“黑心肠的先生,你干嘛要吓唬一个小孩子?莫莉指定被你吓得不轻。”
班森幽默地说:“或许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
的确,捉弄孩子是每个大人的本能,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具,大人有大人的小孩,换作是玛希自己,说不定也要这么干呐。
可夫妇俩万万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捉弄竟会造成严重的误解,莫莉认定佩里完全没救了,为此感到非常伤心,她甚至开始理解佩里离家出走的行为——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沦落到这种药石无医的境地,恐怕也不愿死在班森和玛希面前。
当着班森和玛希的面,莫莉竭力表现得镇定,背地里却偷偷痛哭了好几场,还连着做了几个噩梦,一会儿梦到樱桃树的枝条从佩里的眼睛鼻子里钻出来,上面挂满了血红色的小果子;一会儿梦到自己走进一片樱桃林中,所有樱桃树瞬间变成了成千上万个佩里;一会儿梦到自己也变成了樱桃树,无数面目模糊的人聚集在四周,伸出苍白枯瘦的手,争先恐后地要来摘她身上的果子……
从噩梦中醒来后,莫莉对佩里的同情达到了顶峰,一想到他会孤零零死在外面,她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莫莉怀里揣着东西,同玛希打了声招呼,说要去找莎莉和尤拉玩儿,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玛希摇了摇头,无奈道:“瞧她这毛毛躁躁的样子。”
显然,莫莉并不是去找莎莉和尤拉玩耍的,她要找的人是佩里。
莫莉一路避着人,专拣僻静的小道走,做贼似的穿过茂密的冷杉林,来到那片长满风铃草的山坡。
正值夏季,风铃草开满了风铃般的花朵,远远望去像一条蓝紫色的瀑布,从山坡一直流淌到岸边,一个男孩四仰八叉地躺在花的瀑布中,用一顶草帽遮着脸,睡得非常香甜,仔细倾听,还能听到他美美的小呼噜。
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恰巧路过,撞见了花丛中睡懒觉的人类小男孩,吓得魂不附体,一脚蹬在男孩脸上,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佩里被兔子一脚蹬醒,他揭开草帽,坐了起来,用手抹了把脸,茫然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莫莉,立刻疑心大起,发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我脸上来了一下?”
“不是我,是兔子,一只很肥的灰兔子把你蹬了一脚。”莫莉比手画脚,向他描述那只兔子究竟有多胖。
“兔子?”佩里将信将疑,他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莫莉趁他睡着偷偷揍他。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莫莉应该没那么歹毒,不至于对一个将死之人下黑手,所以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相信了莫莉的话。
“你来这儿干嘛,没把我供出去吧。”佩里有点紧张。
明晃晃的质疑令莫莉不大开心,仿佛她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似的,“没——有(强调的语气)!我答应过你不会去告状,就说到做到,喏,我还给你带了些好吃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