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人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咽下不提,只点了点头,道了句:“你有心了!”
程老夫人嫁入程家时,程明礼不过才十一二岁,她也自是动过要好好做好人家母亲的念头,但这些年随着这继子地位水涨船高,又因程老太爷居中生事,她这份心已然淡了。
程明礼此人不管是能力、心性、手段,甚至野心和城府都绝非是能容人的性子。
程老夫人自是不想一腔爱子情怀被糟蹋和奚落,渐渐地,两人关系也就冷了下来。
可若说全无感情,也不尽然,只到底同亲生的不同。
时下父母驾鹤,不论官位大小,都须丁忧三年,而眼下对程明礼来说,正是新帝继位后最关键的一段时间,是以此刻,程明礼确实是希望自己的嫡母能身体康健的。
高位之人,付出真心不易,这份希冀落在程老夫人眼里,孝心能感受到几分便不得而知了。
待用完膳,下人们进来撤了桌子,便陆续开始有贵人登门来给程老夫人磕头,少甯顺势退了出来。
转个弯,经了郁郁葱葱的后花园,又绕过一座白玉石桥,便看到一丛绿荫匝地的参天古树,少甯便躲在这乘凉,想着等程大夫人带着几位程家姑娘见了客,彼此寒暄完,她再露个面,这样一来,既全了程家照料她的恩情,也不会造成任何她同表姐们抢风头的错觉。
古树葱郁,林中风起,她闭了闭眼,耳边就响起急促的呼唤:“表小姐,我们姑娘让我来请您过去!”
少甯睁开眼,见是程立雪身边町蓝。
“町蓝姑娘,你且慢些说。”同为下人,云萝知道当差的不易,此刻见小丫头满脸焦急,也不由提起心来。
町蓝不过十四五岁,生的圆乎乎胖嘟嘟的,是最近一段日子刚提上来贴身伺候的,她一路小跑过来累得脸颊微红,喘咳几下后,这才仰起小脸巴巴望着二人说道:“我们姑娘说需要表小姐你的帮忙。”
少甯与程立雪一向走得不近,也不知自己有什么能帮她的,可她既然有此一请,她不去反倒说不过去,略迟疑了片刻,便抬脚跟着町蓝到了花厅。
这才发现,程老夫人已经由诸位贵人女眷们簇拥着去了回廊听戏,程立娆跟着江氏照料在侧,人群中不时有啧啧赞叹之声传来,程家母女像蝴蝶一般蹁跹婀娜,赚足了脸面。
而这边,大姑娘程立雪也没闲着,拉了几个世家小姐在水亭中组了局子,在行‘飞花令’。
飞花令,是饮酒助兴的游戏,输者罚酒。
程老夫人爱花,是以程家后花园中还特意建造了暖房,便是连冬日里也有各色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更遑论时下这个季节。
建在水上的八角琉璃亭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木花架,上面摆了各色红黄藕荷,颜色灼灼,令人舒畅。
少甯沿着木作长廊进了水亭,便听程立雪招手唤她:“菀菀快来,这填诗作曲的可是你的强项。”
亭子四面以白纱帐隔围,风拂动皂纱,齐齐探出几张色欺芙蓉的小脸。
“这位是?”
少甯守孝时很少出来走动,加之自程之衍高升,程明礼深觉程家旭升之机已至,故此在结交上便比以往更大胆了些,这次江氏递过来的单子,原本已经破落的人家都勾掉了,新列了许多伯爵、侯爵、国公家的女眷。
琉璃亭绿瓦红柱,富丽堂皇,亭梁横陈一烫金红色匾额,落字‘流觞’,便是流觞亭。
“这是苏州来的李表妹,名唤少甯,小字菀菀,谢二姑娘甚少来我们宅子走动,故此才不知道,阮娘子和方娘子几个都见过几面的。”
阮清竹和方雅蓉忙说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谢家可是豪门望族。
譬如今后,便是谢姓。
少甯不免多看了那谢二姑娘两眼。
谢兰茵想来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下巴微抬,神情倨傲道:“哦,竟是苏州来的,我听闻那边水匪多,也不知真假。”
她说话时微微挑着眉,给人一种刻薄之态,少甯十分不喜她说话的口气,但国舅爷门上的姑娘,她自也不敢直愣愣怼回去,便道:“苏州人杰地灵,物阜民丰。常言说,一米养出百种人,听闻谢二姑娘是灵州人,灵州自古乃僻地之乡,却仍出了二姑娘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想来那水匪同是否苏州人也没什么关系。”
谢兰茵对这几句话很是受用。她一个圣眷正浓的国舅之女,同个侍郎府上的表小姐也没什么可攀缠的,见少甯识趣便也不再招惹她。
亭子建在水上,下通滴碧湖,滴碧湖同岸上以围廊相连,廊桥尽头是水榭,那里几位郎君正在清谈,隐隐听见亭中热闹,不免全都望了过来,隔着几层轻纱看不真切,正在心痒之时,风卷舌尾,纱帘轻移,众人俱是眼前一亮。
坐于最后的小姑娘虽则面生,只若隐若现露出半张脸,却委实漂亮。
一袭青乳色素面衫裙,云鬓丽眸,容色端丽,却是令亭中其他女眷一并失了光彩。
程立雪于诗词上一向不善,今日已连喝了三杯水酒,这才叫了少甯过来。
握着酒盏道:“表妹,三妹妹作词好生厉害,那阮大姑娘也是个伶俐人,我一连输了六场,这口气你定要为我寻回来。”
三姑娘程立姝自小也是舞文弄墨惯了的,少甯初进水亭,她还愣了一下,望了望身上衣衫,便笑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去透透气,不多时再回到水亭,身上青色襦裙已换成了柳黄色的折花百迭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