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担心的,又何尝不是此时朝廷最担心的,疫病骤起,不仅将会有大批流民携家带口地逃命,更有甚者,趁疫病囤积物资粮草,高价售卖,或是趁乱行凶,无恶不作,当年的骧国大疫都是经历过的。
“陛下已经下令各州府,严防有人趁机作乱,散播恐慌,但他也知道,百姓们的嘴是堵不住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不是靠政令能封住百姓们的消息的,就在今晨,皇上下旨礼部,预备今年的南巡一事。”
“皇上要在此时南巡?!”
“嗯。”陆鸣筝当然知道,万乘之君,不应以身犯险,可是百姓也是如此想的,因此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皇上南巡,更能安定民心。
林昭昭沉默了,她能想得穿,南巡之策,是皇上为了民间不至陷入乱局不得不行的险招,从前她身在江湖,又因为既明派的关系,以为庙堂之上,不过是一帮只知争权夺利的贵族,为了权力、地位,将人间拖入地狱,可此刻她也明白,在其位者某其政,为了国家社稷,为君者能做的更多,也不得不做得更多。
“骧国有难,不仅是朝堂,江湖也理应出一份力,出身于这片土地上,我们谁又不是骧国的子民?既然陛下已经做了他能做的,那不如也让江湖做江湖能做的。”
陆鸣筝想了想:“你是说,让朝廷联系江湖盟,借江湖之力,追查蔷薇楼老巢,釜底抽薪?”
“不错,江湖门派遍布骧国各州,且比起州官,他们更清楚各个江湖势力的据点,蔷薇楼虽然逃离了京城,可却不可能就此人间蒸发,若是想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在骧国境内搜查他们的下落,就得用到江湖盟的力量。”
林昭昭说完这番话,忍不住看向程峰,当时程峰执意不肯与朝廷携手,可如今国难当前,若是师父还醒着,不知他会做何选择。
林昭昭说得在理,可这些年来,江湖中人与朝廷泾渭分明,不沾染朝堂中事,已是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陆鸣筝以权势压人,卓凡就算是为了不孤山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地位,也断然不可能与朝廷合作,虽要借江湖的势,可究竟如何向其张口,还需再思量思量。
“既明派如今剩我与师父两人,无论当年再怎么声名显赫,如今也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而镇抚司不在六部之内,虽有官名,但算起来是皇上的私用,因当年既明派灭门一事,与武林正道也是水火不容,这件事,你我出面都不合适,还是等青羊谷的人来了再做计较的好。”
这话说得直白,可如今林昭昭与陆鸣筝的关系,也不再是从前那样需要互相试探、互相猜疑,亦敌亦友的状态,自从林昭昭冒险替陆鸣筝进京,程峰更是受蔷薇楼所害,当时陆鸣筝对既明派的那点怀疑,如今也算是烟消云散了,他们二人之间对话,不再需要小心谨慎。
“好,听徐遥说,你这几日不眠不休,如今既已进京,到了我的府上,就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接下来需要我们去做的事还有很多,若是身体垮了可怎么好,你放心,程门主这里我会让人好好看护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刻叫醒你。”
林昭昭还是摇了摇头,她得盯着鬼差,不让他们将师父的魂魄带走,没有人能看得穿这一层,所以只有她能守在师父左右。
丁二七却在此时现了形,挡在她与陆鸣筝之间:“昭昭,去休息吧,你也应该休息了,我知道你在这要盯着什么,有我在这里守着,也是一样的。”
出事到现在,惟有丁二七的存在,能稍稍安林昭昭的心,面对鬼差,丁二七能做的事无疑比她更多,林昭昭也没有再争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去休息。”
心里的事有千千重,可林昭昭的身体确实撑不下去了,她倒在床上,很快便入梦,程峰倒下了,丁二七也没有守在她的床前,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困得她喘不过气来,睁眼醒来时,日到黄昏,秋日的一点余晖洒进房内,分外肃杀。
陆鸣筝接过侍女送上来的百合甜羹,走进了林昭昭的卧房,卧房内,林昭昭正看着窗外出神。
“你醒了,这一睡睡了两三个时辰,来吃点东西吧。”
陆鸣筝将百合甜羹在林昭昭屋中圆桌上放下,这一觉睡醒,林昭昭也确实感觉到饥饿带来的晕眩,她走到桌旁,将甜羹一点点地送入口中,本该清甜的汤羹,如今吃起来索然无味,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虽然吃得很慢,她还是将一碗甜羹吃了个干净。
“你若想用些别的,厨房里也已经备下了,我这就叫人给你端上来,或是你有什么想吃的,你与小玉说一声,她会吩咐小厨房。”今时不同往日,林昭昭连日奔波,又积郁在胸,恐她身体支撑不住,陆鸣筝将府上的侍女小玉拨过来,专门照料林昭昭的饮食起居。
“不必了,带我过去看看师父吧。”
林昭昭住下的院子,还是当初陆府的那一个偏院,只是如今正屋里躺着程峰,林昭昭便住在了旁边的耳房。
一入屋,林昭昭便看见了守在床前的丁二七,他冲林昭昭点了点头,示意她鬼差未至,不必担心。
青羊谷的人虽还未到,陆鸣筝下午还是入了一趟宫,请宫里的御医来瞧了瞧程峰,宫里的御医诊过,程峰确实已死,只是不知为何,这尸身却没有腐败的迹象,江湖中奇闻逸事颇多,或许既明派修的某些独特的内功心法,导致了如今人虽已故,尸身不腐的局面。
在陆鸣筝看来,这样也好,林昭昭既然不肯接受程峰已死的事实,只要尸身不腐,那就让这座偏院成为停放程峰尸身的棺椁又有何妨?有这点希望在,林昭昭就能撑得住,只要能让她撑下去,就总有释怀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