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书不该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陌生。
就算排除那些很盛大的宴会,仅仅是日常的生活,也会有保姆来来回回工作。如果一直感到不自在的话,家还怎么呆,当然是各做各的事。保姆打扫卫生或在厨房备菜时,哪怕她没什么事要做,也会相当自如地坐在沙发中娱乐。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注意不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忙。饭菜到点就能端上来,衣服脱下来会有人洗,屋子里的卫生不用特别去注意,反正总是干净的。
但是,当她穿上和她们一样的衣服,不修身材颜色又土得要命的围裙和印着毫无设计感的logo的帽子,段子书第一次注意到了这样多的人。自己在她们中间,似乎就该一样的忙碌。倒不是莫名其妙的道德感,只是在集体中做着违背集体的事,生物的本能让她感到慌张。
她像是被排在她们之外的人。
“路知遥……”当她看到她唯一熟悉的人出现在面前,即使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也叫出了声。可路知遥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匆匆停留便离开。
段子书没有再继续呼喊,她又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对一个看起来没有忙得晕头转向的人说:“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哎呀。”那人看过来,“你就过来看我干什么,跟着学习学习吧。”
后厨的运转有条不紊,没有新人插一脚的空闲。但有了观摩学习的理由,段子书就有了名正言顺呆在这的理由,不必手足无措。
可手指捻在一起还是会疼,弯了许久的腰酸酸的,站了太久两条腿有些僵硬,可离中午休息还有很久。
忙了一阵人少了许多,只有陆续几个外卖。
“怎么样,还适应吗?”路知遥终于有空过来问一句她。
段子书不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来学怎么打包外卖吧。”
现在是周围的人慢慢闲下来,段子书反而忙碌了。她依然觉得不自在,很不自在。
难得的,她开始怀念从前。
中午还要再忙一阵子,有人提前点外卖,有人等忙完再说,有人自己带了饭。路知遥问段子书有什么想吃的,她凑过去看了看点外卖的页面,价格和自己认知中差不许多,她以前也常点些外卖吃,却从没注意过价格有什么不对。
一份饭算上配送费差不多三十出头,而自己一个小时的工资是十六元。
少得可怜的薪水,廉价的劳动,比她家保姆还远远不如。
“钱都花在吃饭上了吗?”她说。
路知遥一愣,然后哈哈一笑,像是自嘲:“外面买就是贵啊,所以不能天天买。还要付房租水电网费呢。”
段子书看着手机屏幕,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能吃些什么。”她紧接着这样说。
“那我吃什么就给你点什么了,不许挑食。”
“嗯。”段子书先是点点头,后补充到:“我不吃青椒,不吃萝卜,不吃胡萝卜,不吃海带,不吃……”
“好啦好啦,我都记得呢。”
真要让段子书把她的挑食名单列出来,那比店里的小料种类还多呢,除了写论文时水字数,其它时候哪里用得上。
不过,段子书都知道饭钱来之不易了啊。路知遥心里生出一种老母亲般的欣慰,滋润着她被学生会伤得千疮百孔的良心。大小姐经历了这一出后,也能放下她的臭毛病踏踏实实生活了……吧?
哭泣
午饭路知遥点了小碗菜,这是最划算的选择。但到了休息时间,却找不到段子书了。
“去厕所了?”有人顺口说到。
厕所里没有人,里屋的休息室也没有人。路知遥觉得段子书不会乱走,可她的确哪都不在。
思索片刻,她走到后门。这里连接着的是狭窄的小巷,即便店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敞亮,也改变不了久违修缮的小巷破败阴暗。一个很大的垃圾桶摆在这里,除了倒垃圾,只有之前一位有烟瘾的员工会来这抽根烟。
段子书就在巷子里站着,腰背挺得很直。
“怎么不坐着歇歇?”路知遥问。
她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回屋里歇着,段子书似乎理解成了为何不坐在小巷子里歇着。“我也想坐下。”她说,“可这里太脏了。”
段子书抬着头,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沉思。她从以前起就经常这样,看着窗外,看着天边,抿着唇一声不吭。
“好啦,进屋吧,休息时间很珍贵的。”
段子书却没有听见似的转移话题:“你说,在这里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
“哈?”路知遥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困惑到了,打工当然是为了赚钱啊,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家店人流量很大,如果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月能有一到两万单。原材料批发,价格很低,人工更是不值钱。扣除一切成本,赚得也还算可以。”段子书说,“但是每天要站八个小时以上的你们拿到手里的却是微不足道的一份,时薪十六元,劳动和收入是不配等的。”
路知遥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段子书会讲这一出。
不是,难道大小姐准备和她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小老百姓的人科普她的工资配不上付出吗?
她竟然觉得有些幽默。
“其实呢,时薪十六在咱们这地方都算高的了,隔壁记只有十三哈。而且这是兼职价格,我这个正式工比你的工资稍微高点。”
段子书终于把视线从天边收回来,路知遥在她脸上看到了惊讶。
“这是不合法的。”她说,“十六就已经不合法了吧,而且就多了三块钱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