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的……大夫?
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龇牙小兽身上竖起的毛也缓缓地落了下去,他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陆柒月并不知道这是哪里。
那个人说他是大夫,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还活着。
陆柒月还没来得及高兴,这份获救的喜悦一下子就被接踵而来的问题冲散。
排在首位的便是他没钱。
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来的钱看医生?没钱的话需要用什么来抵偿,作为花街最下等的游女的儿子,陆柒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哈……不就是要这具皮囊吗……?
想到这里陆柒月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后面,可是先前被三位“客人”凌虐过的地方却不是熟悉的火辣辣疼痛,一股清凉的、温和的感觉替代了那份痛楚。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大夫并没有在他昏迷时行不轨之事。
陆柒月看了看房间的门。
他又看向桌上的药碗。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刚刚拿进来时还冒着热气的药,一会儿就看不见面上升腾的水雾。
陆柒月咽了口口水——他实在是太饿了,饿到看见药都想喝。倒掉的话实在是浪费,更何况说不定一会儿这个大夫就要让他支付看病的费用,不喝白不喝。
陆柒月忍着疼下了床,走到桌子旁边拿起还温热的药碗。
这时候他才看见药碗后边放着两块小东西。
他捏起其中的一颗到眼前,小东西是棕黄色的,表面上还有拉成丝儿的痕迹。陆柒月嗅了嗅,好像没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拿在手里面,竟然还有点粘粘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滑入口中的,是一股甜蜜。
……是糖。
以前听花街的姐姐们说过,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糖,味道甜甜的,只要含上一颗嘴里面就一天都有甜味儿。要是有哪位姐姐得了客人的赏,必然是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圈儿的。
曾经也有个母亲的客人给了陆柒月一块,陆柒月记得很是清楚,那糖有指甲盖大小,金黄的,蜜一样的颜色。他一直舍不得吃,害怕吃完了以后就没有了,所以什么时候想念这个味道了,他就拿出来舔一舔。
甜丝丝的,这一天遭的罪就都抛到脑后了。
只可惜陆柒月的糖在男人撕开他衣服的瞬间掉在了地上,客人肮脏的鞋子随后一脚踩了上去,那糖就变成了粉末。那天晚上陆柒月偷偷哭了好久,他不知道他所难过的,究竟是自己也要走上跟母亲相同的命运,还是单纯地心疼那块已经不能再吃了的糖果。
自那之后,陆柒月就再也没有尝过那么甜的味道。
陆柒月一把把糖塞进了嘴里。
好甜,好甜。
他端起药碗,就着糖的甜味咕嘟咕嘟地将里面的药液全部喝下。
大概是吃了糖吧,碗里的药喝进嘴里显得更苦,可是这份药的苦,比起陆柒月吃得苦来说,依旧算得上是甜了。
少年抬着碗,他的眼泪全部落进了药汤里。
没有人看见。
无处可去的少年就这样留在了大夫的身边。大夫是云游的大夫,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为了陆柒月,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够久,现在要离开了。
大夫曾劝陆柒月找个当地的好人家做工,或者是在哪个铺子里当个小伙计谋生,过上安稳的生活不要随着他居无定所。
可是当大夫第二天准备离开时,陆柒月还是背着他的铺盖,出现在了大夫面前:
“……我要跟你一起。”
大夫看着少年的脸庞许久,终究一笑了之:“罢了。”
陆柒月被大夫用药调理着身体,渐渐地也比曾经好上许多,没有那么虚弱了。放火一案,因为是最下等的民与最下等的游女,官府并不愿过多管辖,加上陆柒月也消失不见,就当做一同被烧死,草草结案。
陆柒月终于可以过上新的生活。
大夫的样貌生得极好,而且是与陆柒月不同的好看——若说陆柒月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辩,虽然是男子但却比女子还生得艳丽,那齐大夫则是绝不会叫人错认他为女子的模样,且天生就带着一股书卷气。
眼角下垂生得温柔,眉心间的美人痣红得像玉。
陆柒月不懂那些诗词,没有办法文雅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就是觉得齐大夫好看,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
他在无事之时便跟着大夫学习药理,或许他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天赋的,有些症结与病状,一看便能断定病灶出现在哪里。
渐渐地,陆柒月也能帮着大夫分担一些小病,虽然大夫从来都没有让陆柒月叫过自己师父,但陆柒月的所有行医的本领,都是从大夫那里学来的。
偶有一次大夫感染风寒,并发高温,陆柒月从未想过大夫竟也会生病,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急得团团转。
大夫听后只是笑他:“我也是人,怎么可能会不生病呢。”
大夫越是云淡风轻,陆柒月心中越是焦急,他扒着大夫的床边愣是不敢下手:“齐大夫,可是最近受冷感染的风寒?你、你快给自己开些药,我去帮你煎……”
床上的人即便病得有些迷糊,却仍然温柔地对他笑:“傻孩子,医者不自医,这病…当由你来替我看才是。”
他抬起手,慢慢地抚摸着陆柒月的发顶。
“可、可是我不行啊,”少年抓住齐大夫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之前是因为大夫你在我身边,就算诊错了、诊不出也都还有你在。现下只我一人,万一…万一我诊错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