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算回来了。”萧郁蘅半支着身子起身看她。
“吵醒了?”苏韵卿将染了凉意风雪的氅衣悬挂在外间,褪了皂靴快步走了来,将萧郁蘅塞了回去,“别着凉,睡吧。”
“没睡呢,我不是小孩子,冻不着。”萧郁蘅身子诚实,嘴上却不老实。
苏韵卿胡乱且敷衍的拍了拍她的额头,复又绕过屏风,更衣梳洗去了。
她的动作极其爽利,不过半刻便吹熄了蜡烛,像个木板一样规矩的躺在了床榻外侧,穿着厚实的里衣阖眸而眠。
萧郁蘅借着莹莹落雪的光亮,复又支起小脑袋盯着她看。
“不困么?”苏韵卿闭着眼睛蹙了眉头,出言询问。
“你不换寝衣嘛?我都给你备好了。”萧郁蘅的小嗓音娇滴滴的。
苏韵卿听音辨位,直接一掌将人摁回了被子里,“我寅正三刻便要起身,祖宗,让我睡吧。”
萧郁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人只有两个多时辰可以睡,喃喃的道了句:“好惨。”
其实,苏韵卿可能有些认床,和萧郁蘅挨着,尝试了半天也没睡进去。
萧郁蘅是个心大的,听着苏韵卿平稳的呼吸声,早早的入了梦乡。
苏韵卿悄然翻了身子去看她,锦被里的暖意令她熟睡的小脸上泛着一丝红晕。这人不吵不闹的安静模样当真令人怜惜的紧。
眼前景与昨夜是何其相似,都有一张恬然的睡颜;眼下的境遇与昨夜又是何其疏异,一处冰冷刺骨,一处炭火融融。
苏韵卿的心忽而泛起了一丝悸动,仿佛劫后余生,仿佛失而复得,又仿佛心有一念封尘久,忽而东风萌芽出。
这份感觉很怪,令她不自觉地蹙了眉头,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眸,不再去审视那姑娘的朱唇与莹润的鼻尖。
雪夜清寂,入眠便是好梦。待她醒来,却是天色微亮,苏韵卿一个鲤鱼打挺的窜起来,她起迟了!
萧郁蘅的寝殿宫人不会这么早叫起,苏韵卿自己又太过疲累伤神,眼下已是卯正时分,舒凌那个女魔头估计小朝议都要散了。
她胡乱的裹了官袍,踩着猫步踱去了门边后,便风一样的奔跑于宫道上。皑皑白雪间,这一抹朱红残影格外耀眼。
入了宣和殿,柳顺子见了她,指了指地上凌乱的水痕,打趣道:“不必谢,行善积德。”
“柳翁大恩,没齿难忘。”苏韵卿环视一圈,长舒一口气,气喘吁吁的朝着人俏皮的作了个揖,入殿拎起毛笔便选了个干巴巴的地砖,写她的罚抄。
再硬气也还是被舒凌耍弄于股掌,折腾的团团转。好在宣和殿内的其他人尽皆和善。
萧郁蘅一如既往的睡到了日上三竿,瞧着身侧凌乱来不及归拢的锦被,反而嗤嗤的笑出了声来。她都能想象得出苏韵卿狼狈仓皇起身的模样。
只是笑过后,徒留一脸苦涩和落寞。
今时苏韵卿被迫“寄宿”于此,都是拜帮她出逃所赐。思及此,她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里亦然起了波澜。
日子尚算平静的过了一个月,转瞬便是年关,宫中复又是一片祥和喜乐。
苏韵卿只与萧郁蘅睡了那一晚,便被女魔头以有失体统的名头给拦下了。日后的每一夜,她只得在宣和殿打个地铺,一人守着偌大又空旷的殿宇,连翻身都能听得见回音。
唯有一个好处,就是随便的泼点水划开,就好似写过罚抄了一般,偷懒耍滑格外方便。
舒凌的报复心极强,对待萧郁蘅和苏韵卿,有外人在便极尽宠溺,私下里则爱搭不理。
最显眼的,便是除夕夜宴,舒凌赏她二人的金银首饰,锦缎绸帛加在一处,比一年里赐给朝臣的总数都要多,惹了一众官员贵胄的红眼。
宫宴散去,苏韵卿与萧郁蘅并肩走在红灯笼高挂的廊下,感叹道:“这招树大招风,是要惹多少敌人收拾我们,她才肯罢休。”
“她这是敲打我们,唯有靠着她,才能屹立不倒。”萧郁蘅故意拖着长音调侃。
苏韵卿的炯炯目光对上高天的繁星,难掩疲累的愁楚神色。
“你那阁分她还未还你?总不至于一直让你睡地上吧。”萧郁蘅的眸子里隐有疼惜。
“你几时回府?”苏韵卿不答她,反将问题还了回去。
“哎呀,别提了,遥遥无期。”萧郁蘅哼哼唧唧的,“我浑身解数用尽,再无主意了。”
苏韵卿敛眸思量,正色道:“新岁的及笄礼后,或许是个机会。你毕竟是开了府的,外间都看着,她不好一直拘着你在大内。以她那般重颜面,总得寻个借口。”
“有理。”萧郁蘅忽而荡漾开一丝笑靥,梨涡重现于脸颊,“还有两个多月,有盼头了!”
苏韵卿只微微勾了勾唇角,萧郁蘅的盼头有了,她自己却山重水复。日后深宫内只她一人茕茕孑立,联系不上外间,再难互相帮衬。
转瞬春回大地,令苏韵卿深感意外的是,舒凌竟下了旨意,言及她无有至亲,自幼长在深宫,特准其与公主一道行及笄之礼,以彰圣恩眷顾。
朝臣不明觉厉,尽皆拱手称贺,道她圣眷正隆,日后劳她照拂。
唯有苏韵卿自己,在心里暗骂了舒凌一百遍有余。将人推去风口浪尖,何其狠绝。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舒凌。
及笄当日晚间,趁着难得的半日清闲,苏韵卿拉着萧郁蘅在御园的亭间赏花。
“听闻今日章程散去,蓝玉姑姑给你传了口谕?”苏韵卿摘了花瓣入茶炉,眼眸仔细地打量着小火炉的火候。
“嗯,明日我就搬出去。”萧郁蘅拖着下巴,轻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