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凌被噎得默然良久,起身立在了苏韵卿身前,凝眸瞪视她许久。眼前人丝毫不为所动,目光坚定,不偏不躲的直视前方。
舒凌见状,抬手捏起了她的下巴,逼着人与她对视,质问道:“你这是看破红尘了?”
“贫尼尚且不懂红尘,谈不上看破。”苏韵卿实话实说,毫不遮掩,格外真诚。
舒凌恨不得给人一耳光,听她贫尼长贫尼短,胸腔转瞬起伏不定。半晌,她吩咐红鸾,“去查查这个归一是何人,她好大的本事!”
此言入耳,苏韵卿古井无波的神色终于动容,沉静如水的眸子染了慌乱,视线紧随着红鸾而去。
归一护她,开解安抚,助她破除了执念迷惘,是她的恩人。
一双手捏着粗布衣裳,她的呼吸凌乱,终究忍不住,求情道:“一切皆是寂尘之过,求陛下万勿迁怒师父,如何发落,悉听尊便。”
还会护短了。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舒凌莫名起了醋意,又追加了一道旨意,“蓝玉,你去,直接将归一带来见朕。”
蓝玉顿觉事情闹大了,一抹担忧的神色落在苏韵卿的身上,暗道这小东西也忒能折腾了。
苏韵卿神思飞快地游走,她不甘的出言:“听闻陛下来此是为祈福,动怒伤身于礼佛无益。斋戒贵在静心,师父清修多年,无一处行差踏错。今时看来,遇见寂尘是孽缘,寂尘愿绝食抄经,自我了断,平了这冤仇。”
自我了断?舒凌怒急反笑,一时竟拿她毫无办法。
这人是眼里无畏惧,心里也无畏惧了不成?一个青涩丫头如此淡然,帝王的威严何在?
房中一片骇人的静谧,谁都没有再言语。
不多时,蓝玉引着一个垂垂老矣的女尼入内,这人的眉都已经斑白,面目难得的和蔼慈祥。
舒凌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幼时她随母亲进宫,还去拜见过的。
归一扫了一眼俯身在地的苏韵卿,大方的对着舒凌,给人施了个佛礼,眉目柔和,轻唤一声:“见过陛下。”
舒凌的怨气已经无处发泄,面对这样的前辈,她不好动怒,只得微微颔首,柔声问:“归一法师,数年未见,您一切安好?今日叨扰您,乃是为这幼子。她口称您的小徒,可有此事?”
归一敛眸浅笑,温声回应,“劳陛下记挂,贫尼安好,出家之人远离俗尘,却当怀慈悲心肠。归一不过念及小施主年幼,得了机缘照拂一二,她未曾剃度,自不是佛门中人,老身也担不得她一句师父。”
一番说辞将关系摘得干干净净,苏韵卿转瞬傻眼。
她自是听得出,归一有意将她往舒凌身边推去,可她不愿意了。
“师父?”苏韵卿眼角含泪,呢喃出声,楚楚可怜的望着归一。
“阿弥陀佛,”归一目光温和的看着苏韵卿,柔声劝解,“小施主,佛经有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万事有为法,尚需你多多参悟,不该沉溺迷惘,一叶障目。”
“劳您赐教,”舒凌温声出言,“朕冒昧惊动您,却受益匪浅,这些俗事不好打搅您,蓝玉,好生送前辈回去。”
归一离去,红鸾颇有眼色的也退了出去。
房间内苏韵卿眼眶通红,隐有泪痕。舒凌好整以暇地瞧着,幽幽道:“你的靠山走了,小小年纪读不通道理,兀自执拗的气人,可知错了?”
苏韵卿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却是固执的犯了脾气,管你什么九五至尊,就是不肯服软,一言不发。
舒凌懒得与人僵持,直接出言吩咐,“来人,给她更衣梳洗,之后送来此处,朕亲督她抄上百遍《心经》定定心神,好好参悟参悟。”
红鸾闻言,赶紧拉着倔强的苏韵卿离去,半拖半拽的把人领走了。
半个时辰后,萧郁蘅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舒凌的房间走来,想要探探口风,一推门就见一只可怜虫呜咽着端坐案前抄经。
两个眼圈通红一片,连握笔的手都有些不利索。
好在这人的衣裳重新有了颜色,头顶绾着个灵动的小发髻,还簪了个白玉的小兔子,娇俏可爱。
反观舒凌,手里竟攥着把不知何处寻来的竹板子,背着手立在案前,眸色晦暗。
萧郁蘅觉得氛围有些诡异,身子僵在门前,一脚踏了进来,另一脚还在外头。
她正在思量,该进还是该出。
舒凌转身回眸,冷声道:“你来作甚?”
萧郁蘅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胡乱寻个由头道:“本想拉您去后山的,您既然忙着,女儿先行告退,自去后山了。”
“把门带上。”舒凌淡淡吩咐,复又将犀利的眸光落在了哭得一抽一抽的苏韵卿身上。
见萧郁蘅前来,苏韵卿本以为有了救命稻草,哪知这稻草是个墙头草,溜得比兔子都快。
苏韵卿在母亲房里,令萧郁蘅甚感意外,颇为惊喜。
她全然无视了苏韵卿的可怜模样,沉浸在计谋得逞的欢欣里,转瞬便觉得这漫山的草木,哪怕是石头黄尘都分外可爱。
念及二人互相躲了多时,许久不曾相见,今日远远瞧了,苏韵卿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萧郁蘅的心里怪疼的。
为了这难得的与白骨精亲近的机会,萧郁蘅亲去寺院的厨房里取了点心,给舒凌送去。
“咚咚”她轻叩了两声房门,甜甜的嗓音轻唤,“母亲,给您送些茶点。”
须臾的静默后,红鸾探身出来接了食盒,低声道:“陛下情绪不佳,殿下先回房吧。”
“诶,”萧郁蘅还想说些什么,房门已经被人合拢,断了她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