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开始设想,方才若听了江抒怀的话会怎样。抬眸间握掌成拳,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
“请问,公子可知京郊盈园在何处?”
一道女声忽然自身后响起,安蕴秀猛地回神,松手回望,是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裙的明艳少女,并着两个丫鬟,像是迷路了。
少女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唐突地直接看过来,似是有些羞怯,声音也小了许多:“我随家中哥哥一起来盈园踏青,不慎迷失方向,烦请公子指个路。”
安蕴秀收敛情绪转头回避,随即回忆了下方才那几个劝酒学子的位置,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
“多谢!”
那小姐声音雀跃,只不过没走几步就再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打量那道修竹般的身影:“这位公子……可也是来踏青的?”
两个小丫鬟一对视,便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什么,当即接过话题:“对呀,若公子也是来踏青的,何不一同回去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公子若是肯为我们家小姐带路,府上必有重谢。”
安蕴秀此刻并没有心思应付旁的,刚要开口婉拒,便听那小丫鬟骄矜道:“我家小姐可是洪尚书府上千金,洪太师唯一的嫡亲孙女!”
“……”安蕴秀登时僵住,瞳孔微缩。
报出这等响亮的名号,惯常是得到恭维、事事顺遂的。那小丫鬟神态倨傲:“如何?这路,公子可带得?”
“环儿!”
洪云韶有些羞恼,喝止丫鬟后歉意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自己回去即可,多谢指路。”
洪家的千金如何会一个侍从都不带地在这荒郊野地迷路、还与自己偶遇?
安蕴秀并不相信这是巧合,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大难不死”后赴京赶考,是否知晓洪继隆的交易未有定论;贡院门前那一闹,使得洪继昌与胡大人起了冲突;徐开荣中榜之事流传甚广,也难保不会被发现是自己动了手脚。或许在洪家人眼中,自己早已成了不识抬举的头号人物,欲要除之后快。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看向面前的洪云韶,这位洪家尊贵的掌上明珠。
“照你所说,那小子倒是个玲珑人物。”
苍老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在外威风八面的洪继昌立刻恭敬道:“是,这后生在朝野之事上还是有几分敏锐的。日前徐开荣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是他使计压下了此事。”
压下此事,却把锅甩到他们身上。洪太师心里门清,哼笑一声。
“之前徐开荣上门拜访过继隆,也提到了这个安蕴林。”洪继昌皱了皱眉,“且不说这小子究竟知不知道那些事,单是他这些时日的作为,便知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如今他又投入宋鸿卓麾下,难保日后不会成为大威胁。”
“父亲,我们可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如今已是会元,又入了宋鸿卓的眼,听说前些日子还得了襄王的脸?呵,这小子倒会往自己身上加筹码。”洪太师捻了枚棋子,悠悠然道,“现在想动他可不容易哟。”
这个安蕴林与达官显贵多番走动,想必也知道出身是他抹不去的短处,只能通过此法自保。洪太师又道:“他若是出身世家,那就是能为家族带来荣耀的麒麟儿。对付这样的人,杀之,实在暴殄。”
“宋鸿卓能给的,我洪家自然也给得起,甚至能给的更多。”
他这一生得了两子两女,孙辈却并不充盈。洪继昌仅有一儿一女,洪继隆子嗣虽多,却尽是仗着祖辈荣光的庸才,难堪大任。他们洪家鼎盛多年,万一将来显现出颓势,势必遭到反扑,届时即便长孙聪慧,想要挑起偌大的洪家也绝非易事。
是以洪太师心里总是念叨着这事,一边从宗族中挑选了洪天成跟在身边亲自培养,另一边则是对刚刚及笄的孙女们多了几分关爱。
洪继昌目光沉了沉,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依父亲的意思是……”
“他探查的是京郊那片田亩吧?”棋子落下,洪太师的声音传来,“过几日学子们要去踏青游玩,盈园就很不错,届时让云韶跟着她哥哥们,也去玩玩吧。”
洪继昌想起了安蕴林的脸,倒像是个会讨姑娘欢心的。云韶性子天真烂漫,惯爱看那些风流书生俊俏才子的话本,此事说不准真能成。
云韶是他膝下唯一爱女,如此大的脸面,安蕴林没道理不接受。届时成了一家人,知晓些家中秘事便也算不得什么,而加诸到安蕴林身上的荣耀,也该尽数归为洪家的荣耀才是。
洪继昌想起了妹婿李鼎,即便如今官至礼部尚书在他面前依旧谨小慎微的模样,不由得玩味一笑。毕竟这些寒门子弟惯于菲薄自身,那便有数不清的短处由他拿捏。
湖蓝色裙摆划出漂亮的涟漪,安蕴秀眸光微眩,再度落在了洪云韶脸上:这位洪家千金出现于此,似乎是个示好的举动。
示好?
伊人云韶
安蕴秀警惕起来,虽不知洪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可两方对峙,占据优势的洪家何至于向自己示好?面前的情景更像是个委婉的警告,换句话说,是之于自己从前做过的事的最后通牒。若还不识抬举,面临的可能就是彻底抹杀。
洪云韶羞涩一笑,微微颔首:“那便就此别过了。”
“姑娘且慢。”
“在下并非不愿带路,而是眼下走不脱。”安蕴秀飞快回神,后退几步侧过身子,将不远处老者与税吏的身形显现出来,“姑娘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