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要喝什么呢?”陈牧成耐心地问。
“什么都可以。”女人对他笑。
“那就喝红茶吧,是我从我爸那里拿的好茶呢。”陈牧成跑来跑去,烧水洗杯子,真就给对方沏了两杯茶。
他端过去,被烫到的手刚要在耳朵上摸两把降温,杨乘泯也终于分出神志能冷静下来自己处理这件事。
他步子很沉地走近,裹着汗的手握了握陈牧成的五指,声色又哑、又柔、又轻:“先回房间吧。”
陈牧成点点头,拿着自己那串还没得空吃的糖葫芦走出几步,又回头瞥见沙发一角,女人带来的男生被茶烫到,正在往自己嘴里送自己的衣领,无意识地咬。安安静静的,没人顾虑到他。
“要不要玩玩具?”陈牧成过去问他,牵着他的手腕主动邀请道:“跟我一起回房间玩玩具吧。”
门关上,陈牧成在床上坐下,人还是依旧有点懵。
好大一会儿,他慢慢动了两下腿,俯下视线盯蹲在他面前摆弄他汽车模型的人。
看起来并不大,但由于不正常,也不能从外貌形象来妄自判断。
“你多大了?”虽然能听懂话,但好像依旧不能用和正常人之间交流的有距有离来和他交流。
陈牧成想了想,在地上坐下,陪着他一个个把配件都拆开,又措辞,换了一句更容易理解的,温声温气地问:“你几岁了?”
男生没抬头地回:“十、八。”
“跟我一样呢。”陈牧成喃喃道。
他出神地凝在他身上,在这个一样的年龄下,原本淡掉的,被他无关紧要忽视的一个点在眼下突然被他联想起来,也联结到一起。
是因为你吗。
他想起杨乘泯在那个晚上跟他揭开的那角回忆,想起杨乘泯跟他说的话。
杨乘泯被杨东确认父子关系领进家的那一年,也是陈牧成出生的那一年。他和杨乘泯差五岁,而他和他一样,也和杨乘泯差五岁。
这让陈牧成不得不怀疑,是因为他的诞生,所以她才没办法了吗。
这是很残酷的逻辑,似乎是陈牧成接受不了二选一中杨乘泯是那个被妈妈迫于压力丢下的孩子。陈牧成使劲抓了几下脖子,一边拆自己糖葫芦的纸袋子,一边试图将自己的思绪从这个残酷的逻辑中抽出来,转移注意力地问:“你叫什么?”
甜香溢出来,男生从模型间抬起头,呆滞的眼神框在陈牧成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咬:“余子平。”
陈牧成循着望去,是他那串淋了麦芽糖浆,找了好几个摊位,才买到的最后一串小金桔,也是他最喜欢的水果小金桔。
陈牧成从上到下,有点留恋地默数出一共有七颗小金桔后,伸出胳膊递过去:“那给你吃吧。”
窸窸窣窣地传出吞咽的动静,陈牧成看着他吃掉一颗又一颗,人有点无处安放地扣着自己的手,又问:“你妈妈叫什么?”
余子平有问必答:“何欢。”
从他嘴里,陈牧成就得到这些信息。隔着一扇门,屋里是两个人,屋外也是两个人。陈牧成不知道杨乘泯得到些什么信息,他也不着急,因为杨乘泯肯定会告诉他的。
只是人送走以后,家里如往静下来以后,陈牧成洗完澡没像往常一样躺下等杨乘泯,而是两腿严肃地盘坐在床上,清亮的眼睛略有几分不知道盯着哪里的直愣。
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和这个动作,直到杨乘泯上了床来抱他。
陈牧成凑过去,一头扎进杨乘泯怀里,开口围绕的不是最紧要,最应该先捋一捋妈妈这个中心之中心的一些点。而是偏出去,闷声闷气地说:“我把我的糖葫芦给他吃了。”
人动了两下,脸埋得更深,声音悄然的,渗出一点委屈,一点委顿,一点沉郁和低落:“是小金桔的呢。”
找了好几个摊位才买到的一串小金桔,他最喜欢的水果小金桔。
杨乘泯嗓子被掐住。哽塞,像一种被水面盖压住的无形窒息。
他好像又亏欠他。他使他,为他甘愿让出自己那份所喜之物,这不就是亏欠吗。
“对不起。”杨乘泯的手捏上去,一点一点把陈牧成的脸露出来,看着他那双因为他缺少了一大半灵动的眼睛,“我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我多去几条街,多走一点路,多买几串好不好?”
陈牧成没有作声,他是真的很想吃那串小金桔的糖葫芦吗,他是真的因为没有吃到那串小金桔的糖葫芦吗才这样说的吗。不是的。
陈牧成舔了一下杨乘泯的嘴唇,扒着他的脖子接了几个湿吻。然后才去交换信息,抓今天这两个意外来客上那些中心之中心的点。
他什么铺垫和旁敲侧击都不做,直接咄咄的,单刀直入地就问:“她找你干什么?”
省去一个妈妈时隔多年再见到自己对不起的孩子时难免要产生的歉意和激切的赘词赘述。杨乘泯在那番面对面,不长不短的对话交谈中,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的。
他不隐不瞒,一字不差地告诉陈牧成:“她想认回我。”
认回你怎么认认回去做什么
“好奇怪啊。”陈牧成将心里话吐了出来,“为什么?她怎么知道你的家在这里的她那么多年都不接你回去,现在出现干什么?现在认你干什么?”
“她去了我的医院。”杨乘泯说。
那就是因为那个报道了,因为那个报道让她认出了她,因为那个报道让她找到了二院。又顺着逆着,由此从二院找到了这里。公布在电视上的报道,过于强的曝光力,确实是会彻底将一个人的生平过往暴露在更多人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