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一件足以将李慧倩推入深渊的错事。
始作俑者不是我,但我在一定程度上,跟李胜一样,是帮凶,是共犯。是我们每个人的行为共同促使了这个结果。
我给林思谐打电话,我问她是否知道李慧倩遭遇的事情。林思谐反问我什么事,我明白,李慧倩真心信任我,这件事她只求助过我,也只告诉过我一人,但显然,我让她心寒和绝望了。
我没有向林思谐说明情况,只是草草挂断了电话,或许我想要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我想逃避这个责任。
四月和五月这两个月来,我默默观察李慧倩,她平时除了上课就窝在宿舍,独来独往,没有朋友,也不再出去逛街,玩乐,但福利院她还是会按时去。李胜在校门口张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李慧倩好不容易逃离芦镇,逃离舅舅家,逃离李胜,就在她以为美好自由的生活就在不远之时,却又重新被囚禁,被践踏。
我给父亲去了一通电话,我跟他很久没有联系。
父亲接了电话,他知道我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只淡淡地告诫我,让我如果想要舒家安定,就不要有任何行动,安安静静的。我问他:“你爱过李慧倩吗?你就这么残忍地把她抛弃,任黄志君糟蹋她吗?”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后答非所问,用痛心的语气对我说:“我是为你好。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才是一起的。”
父亲让我不要再插手李慧倩的事,他说,他为了保护我。
时至今日,我还该相信他吗?我的骨子里,留着他的血液,我们都是冷漠和自私的人,为了自保,将责任推给别人,并见死不救。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六月,李慧倩自杀了。
那天动静闹得很大,我先是收到了她给我写的一封语焉不详的绝笔信,再之后,就是一脸惊慌的同学跑来通知我,说李慧倩站在教学楼的顶楼,欲跳楼自杀。
她们知道我曾跟李慧倩有过交往,所以叫我过去帮忙。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任她们拉着我去了。
到了目的地,我仰头看向顶楼,李慧倩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顶楼栏杆边缘,俯视众人,我看不清,但却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悲悯和平静。
在围观群众中,我看到了林思谐,她没有看李慧倩,而是死死盯着我,那眼神,看的我心虚。
顶楼有消防员和老师在进行劝阻,楼下已开始铺起气垫床,这时,有老师急冲冲过来找我,见我第一面,先问:“你是舒童?”
我点点头,她拽住我的手,往教学楼里拉,“李慧倩要见你,你快去。”
我想要挣脱,却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妥,于是跟着老师上楼。
此时,顶楼上面的人已按照李慧倩的要求,被疏散后退,而我,是唯一一个被她允许走近的人。
我上前的那刻,有消防员低声叮嘱道:“多拖延一段时间,但不要盲目拽她,以免她情绪激动把你带下去。”
我的心脏扑通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干呕出来。
顶楼的风猎猎吹过,那几日天气突然降温,冷风就像刀子,脆裂地刮过我的脸颊,我的眼睛也被风迷到无法完全睁开。
李慧倩离我很近,却又很远。
我看着她,仿佛站在天边,她的样子如此平静,脸色如此苍白,仿佛下一秒不是坠落,而是飞升上天。
我咽了口吐沫,嗓子干涩发疼,“有什么事,咱们下来说,行吗?”
李慧倩凝视着我,问:“舒童,你相信我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我相信你,之前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你,你先下来,我会跟你道歉。”
李慧倩听了我的话,嘴角微微翘起,她笑了,但眼睛却像是在哭。
“还记得我当时跟你说的噩梦吗?”她问我,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的身影仿佛幻影,破碎且摇摇欲坠。
我的头脑一片乱麻,拼命思索,才堪堪想起,她当时说的那句话:
“可能,我即将要被那个可怕的自己吞噬了。”
“我记得,我记得。”
李慧倩忽而转身,伸展双臂,像一只正待起飞的鸟。我听见周围和楼下传来惊呼声。
“别做傻事。”我伸出手,但没敢触碰李慧倩,只是徒然地定在空中,“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的。你还有一个月就毕业了,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时候吗?”
李慧倩背对我,望着天,语气惨淡:“没有机会了,我就算毕业,我也逃不出去了,没有机会了。”
“什么没有机会了?你可以逃出去的。”我天真地以为她说的只是,她跟黄志君亦或父亲的关系。
谁知,李慧倩没有再跟我透露,而是回眸望着我,问:“你想救我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救我的弟弟。”
她微笑着朝我伸出手,眼泪划过她的眼角。
我心里猛然一跳,抬手想要握住她的手,但谁知,李慧倩随即后退半步,我的手只握住了空气,紧接着,她含笑的面容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们的手相互交错,一声巨响传来,楼下瞬间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我呆愣在原地,顶楼上的人跑到栏杆边往下望,然后齐刷刷冲向楼下,有一位消防员问我状态还好吗?我点点头,浑身颤抖。
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已全然不记得,脑袋像喝醉酒断片一样空白。但李慧倩临跳楼前的眼神,却牢牢地深植于我的脑海中。
那眼神,如此熟悉,十四岁的噩梦再度袭来,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是她给我的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