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秉说:“我在这里读博士后,我喜欢这家店的咖啡,你多大的脸,我要跟踪你?”
“你烙的饼比我的脸还大!”
“……小洲。”骆秉对受惊吓的服务员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和从前一样不讲道理。”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年纪轻轻一股子爹味!他们什么关系啊就来教育他?u大博士后了不起吗,又秃头又近视!唐洲脑子里的垃圾话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疯长,但他说不出来了,抱胸冷冷看着对方,气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最后两片嘴唇上下一碰,吐出五个字:“你不滚我滚。”
说完他就收拾起来,拎着笔记本离座要走,却被骆秉一把抓住。
像是偶像剧的经典场景,气冲冲的傲娇女主转身离开,男人终于心慌气短下意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唐洲拿捏了一个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回过头,冷冰冰地瞥一眼他的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骆秉放下手,扶了下眼镜:“你点的咖啡还没上,你走了,他们会找我付钱。”
唐洲差点举起笔记本电脑给他脑袋开瓢。
沈少渝又做了个漫长的梦。
但是病人的梦光怪陆离,前言不搭后语,也很难被记忆。他也许梦到薛策了,不再是校园旧事里的薛策,而就是最近的那个失望的男人。
是啊……薛策对他一定很失望吧。
只有他累吗?只有他吃苦吗?这样的对话,在四年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从那时候已经明白自己会给薛策带去多少负担,所以如今他早已不再聊工作和心事。可他还是让薛策失望了。
他自己从没有以“很累”“很苦”作为自豪的标签。他没有试图道德绑架过谁,甚至都没有再诉苦过。可是薛策却说,“你挂断我的电话,不回我的消息,不表达你自己的心情,因为你根本不想承担”——
是啊,他看起来如此沉重,但他的本质又是如此脆弱。
他贪恋肉欲上的满足,贪恋交融后又能及时分开的清醒感,看似在做很出格的事,实际上是个不敢直面对方的胆小鬼。
他睡得不沉,感冒药和消炎药有一阵没一阵地让他发晕,脑子里的想法光怪陆离,自我反省中夹杂着自我厌弃,对薛策的留恋和愧疚里又掺入少许“终究如此”的无可奈何。偶尔去趟厕所,连地灯都在转。洗了手回来,呆呆坐在床沿,又使劲晃了晃脑袋。
谁知道淋一场雨的后果竟这么严重。
他想,现在自己工作没了,恋人床伴没了,家人早就没了,大概正因如此,身体终于决定自暴自弃,不必再为了谁强撑住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大门输入密码的滴滴声。而后是轻轻地一声,门把手被人拧开。
他忽然想起还有个少年人关心他。是唐洲吧,唐洲说过要给他带吃的来。他无力打招呼,但内心里又有了一点点亮光。他没有闻到小龙虾的香味,还心想唐洲终于能听话了一次。
但是唐洲平常会这么安静吗?
那人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走到门边,高大的阴影几乎肩住客厅的顶光,使他的脸色更显阴沉。沈少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深更半夜,病气缭绕,薛策怎么会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的家里?
哦——他慢半拍地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换掉门锁的密码。
该换了吧。不然就会发生今晚这样的事,被薛策闯进房间,这已经可以够上报警的程度了。
薛策开了口: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他说得很慢,说的话本身也像一句精雕细琢过的电影台词。那双眼睛,那双沈少渝曾用尽全力爱过的眼睛,此刻满是冷冷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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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也许是每一对恋人都会有的情绪。
吵架吵得鸡飞狗跳会说: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潜台词就是:我原以为你应该是更好的人啊!
分手分到天崩地裂也会说:我看透你不过如此。潜台词就是:我已经不指望你能变得更好了。
失望,因为已经丧尽力气,没办法再撒娇着耍赖着让对方改变。磨合也是一种磨损,自己的力气不够厚的话,一磨就成碎片了。
沈少渝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手这么久,他们竟然还要来处理这个“失望”的课题。归根结底,大约还是当炮友的这大半年,走歪了路,带歪了期待。
他呆了片刻,忽而抓起被子,翻身要躺回床上去。
噩梦,这一定是他刚才还没做完的噩梦。噩梦里薛策就是这样用眼神钳住他,冷冷地问他到底想怎样。他要回到梦境里去,回答那个失望的薛策:我不想怎样,你放过我吧。
但薛策这边,他却只看到一屋凌乱的纸箱,好像在收拾东西,却越收拾越乱。书架空了,衣柜门敞开着,冬天的衣物也不见了。原本放在阳台上的大收纳箱都被拿到了客厅,只是尚未装满。卧室里那个读书用的小沙发上堆着杂物,垃圾桶都要塞满,床头柜上摆着很多刚拆封的药盒,还有喝空的水杯。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他自认为是很诚实的发问,他没有想要演电影,也没有想给沈少渝添一场噩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是最容易压垮沈少渝的一种力量。
如果没有为了那些不顺心的琐事吵架,如果没有一意孤行隔着电话说分手,如果没有用那么荒唐的态度重启一段只有性爱的关系,如果没有……
如果自己一直在沈少渝身边,自己不会让沈少渝的生活过成这副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