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保心下微惊,情知圣上还是对秦献生了疑,许是有什么确凿证据,已经被沈之砚拿住。
他脸色沉肃,默默看着沈之砚扬长而去,与秦献过去的情谊再重,自然也抵不得皇命,桂保不需思量,心头已有定论,只是……
沈之砚一而再与他作梗,半点情面不留,将来也不可能有合作的机会。
抵达光通寺已将近午时,用过斋饭,下午的佛事由茂德禅师亲自主持,仪式繁琐冗长,阮柔熬着时辰,等人等得心焦如焚,最后还是忍不住,拖了个蒲团跪到方苓边上,小声问道:
“阿娘,不是说好的申时么,这都快酉初了,他怎么还没来?”
怕的是翟天修爽约,她好容易找到个借口出来,今日见不着,下次不知要到几时。
“三年都过来了,一个时辰就把你急成这样。”方苓眯开一只眼,到底女儿是不是还存着心思,这会儿她也说不准。
“阿修的信送到府上,我也觉得挺纳闷呢,你说,他回了京,为何不直接来家,倒是见外得很,约你在外面见。”
“他……大抵是有难处吧。”
阮柔低低说了句,前世,翟天修回京,身负边关机密,得缘面圣,才有了之后风光大盛的接风宴,以及赐封。
“阿娘你先跪着,我上外面走走。”
她索性出了佛堂,沿着回廊往后面的通明殿走去,行出几步,这才记起,那盏长明灯已经叫寺里撤下了。
一个小沙弥从旁跑过来,将一张纸条塞进她手里,二话不说,又跑走了。
阮柔微一愣神,搓开纸一看,上面写着“杏花微雨”四个字,不觉唇角上扬。
小时候每年立春前后,阿娘都要来光通寺上香祈福,也便成了她和阿修一年一度踏春赏花的时节。
阮柔抬眸眺望山腰处的杏林,只是如今盛夏,哪里有杏花可赏。
花林依旧,只是少了一地纷落的杏花,枝头葱郁,浓荫蔽日,明灭的光影洒下斑驳碎光,映照得故人面容模糊。
翟天修刚来阮家那时候,他十岁,她六岁。
春日他带她放风筝,夏夜在后园的草丛里替她捉萤火虫。她住的小院里,有他搭的秋千架。
阿修没来之前,她只能追在阮桑后面,求着带她玩,常被“坏”姐姐整蛊得哇哇大哭。
他来之后,换阮桑削尖脑袋,想加入她和阿修的小圈子。
阿修替她出气、打抱不平,让她吐气扬眉,是她最好的玩伴,不论他在做什么,只要喊他的名字,他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面前,无奈又仗义地问:“又怎么啦?”
他一直是那么阳光,开朗爱笑,直到有一次,阮柔发现他在园子里偷偷烧纸,祭奠死去的家人,追问之下,才知晓,他竟然有那么凄惨的身世。
她抹着眼泪问他,为何要躲起来烧,阿娘又不会责怪你。
为何这些伤心事,不告诉她,他们不是好朋友么,好朋友,就该分享所有苦乐。
他扬了扬眉,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肯定希望我过得好,我是男子汉,不兴哭鼻子。
阮柔后来把这些告诉祖母,祖母抚着她的头发说,阿修是个懂事的孩子,寄人篱下,若成天把苦痛挂在脸上,岂不惹人厌烦。
怜惜还来不及,怎会烦?
小小的阮柔不懂,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阿修的仇人是烨王,来头太大,他不想牵连阮家,所以只字不提。
阮柔手扶花枝,目光温柔如水,含笑瞧着不远处的高大身影。
翟天修等待多时,见她驻足,即刻阔步上前,离得不足尺许的距离,阮柔向后轻退一步。
他微微愣怔,面上的欢欣似有片刻凝结,旋即朗声一笑,“阿柔。”
低沉的嗓音,已与三年前大不相同,灼热的目光胶着在阮柔脸颊上,滚烫的热度如有实质。
阮柔仰起头,恍然发觉,其实沈之砚与他身高相仿,仰头的角度,与平日并无两样。
视线缓缓逡巡,在这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一寸寸,似情人温柔的爱抚,最终定格在那条刀疤上。
她以目光,做完了前世亲手做过的动作,柔声道:“阿修,你终于回来了。”
曾经说过的话,这次因早有预见,她没有落泪。
淡淡的疏离,翟天修感受到了,心有失落,抬手抚了抚脸上的刀疤,哂然而笑,“变丑了是吧,阿柔都不敢认我了。”
明澈的杏眼流露欢快,阮柔笑着摇头,“不丑,倒是更好看了。”
引来男人爽朗的大笑,两人在林间信步而走,这里是他们曾经玩熟了的地方,不约而同,朝湖边的凉亭走去。
重逢之喜,讲述三年来各自的经历,天各一方,阴差阳错的遗憾,一切与前世一样。
阮柔坐在亭中圈凳上,翟天修则隔着栏杆斜倚柱边,两人一站一坐,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相谈一如往昔。
但她的心境,早与前次不同。
“阿修,你在西北,可曾见过烨王?”
翟天修语声一顿,面上欢容落尽,沉默片刻,他沉沉点头,“见过。”
“那时我被归在延德卫所麾下,康指挥使是父亲旧友,对我多有照拂,开战前,烨王也有到场,自然是见过的。”
“他……”阮柔斟酌着措辞,幼时对烨王的憎恶和不齿记忆犹新,“那狗王爷害得你家破人亡,阿修,你不会放过他的,对吧?”
翟天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注视着她。
八井巷那夜后,他至今未去找过林琼,京城总号出事,莫义被擒,林琼应是被人严密监视,眼下他不能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