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室近来几场公关业务都很出色,连上头人也渐渐看重这部门,经费说拨就拨,还特地添购了一台高价数位相机,就为了可以让每月出刊的刊物媲美坊间的杂志水准。
院长在这时候也下来接受采访,说了一大篇以任重而道远为主题的演讲稿,这演讲稿还是赵喜喜撰写,她后期修饰润色,大意就是要让观众觉得西京医院心怀大爱,救苦救难,是人间观音。
发完了公关资料,才是她正式的工作。
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沉淀淀的,她拉起机身,调好焦段,在一楼的门诊走廊外开始游走。
这次警队跟戒毒中心的义工也在,安排了几个正在接受治疗的戒毒者受访,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拍照上镜都没问题,她走在摄影机后头,把镜头对准受访者,喀擦拍了几张照片。
脚步在人群里游移,她的眼睛透过一颗厚重的镜头,慢慢寻找有故事性的角度。
当年学设计,其实是以为设计出来薪水好,但后来才领悟根本没这回事。
唯一一次在学期间靠本业赚到钱的,是一场小摄影比赛。
但这场比赛,处处都跟江北驰有关。
当时她阴错阳差跟着江北驰接触到摄影,一开始借他的相机胡乱拍照,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拍出了兴趣,也拍出了点心得。
在校内参加一个小比赛还得了奖,可是来不及告诉他就分了手。
那一次的参赛主题叫希望,她照片里的主角是江北驰,并没有刻意安排角度跟剧情,是一次他回医院值班,转身套上白袍时,被她不经意抓下。
男人背着光套上白色短袍,逆着人群走入白色建筑里。
照片没有他的脸,当时在论坛被谈论了一整个月,说这个逆着圣光的男人到底是谁,从背影开始就透着帅,肯定是特意请来的模特,还有特意桥好的抓拍。
那时候她就知道,不能让江北驰跟自己搭在一起,因为谁都会觉得不相配。
镜头依旧在人群里游移,慢慢的停顿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手指一顿,慢慢将机身拿下。
镜头外,裴翔安穿着不合身的牛仔裤跟洗白的polo衫,趿拉着一双破烂的塑料皮皮鞋站在诊间外头,拿着一叠资料,正拉着不该出现在这的江北驰问问题。
她眼皮一跳,整个人拔凉,可又不敢马上过去,怕被裴翔安发现,也怕被江北驰发现。
她转身走到角落靠着墙,尽量深呼吸平缓情绪,可是从心底蔓延的烦躁还是扩及到眼底,眼眶热辣辣的,低着头拼命要把情绪逼回去。
莫名的,她就想到大学时,裴翔安也曾经来学校找过她一次。
一直以来裴翔安就是到处在工地打零工,父女俩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但见面了也是无言以对。
当时在学生食堂,他到处嚷嚷着问人认识裴浅海不,她当时有课,是有人传了讯息给她,她才匆忙赶到食堂去把人带走。
原来当时裴翔安不小心骑车撞伤人,手头缺现金
那天她跟江北驰约了食堂见面,时间很急促,她不得已把钱包里的现金都掏出来才把人送走。
这是第一次错误,后来裴翔安食随知味,想方设法就是来公开场合找她。
他一直以为自己制约了女儿,以为自己只要整得她丢脸就有钱拿,但事实上,裴浅海在乎的不是自己,她一直护着的,是另一个人。
大概是爱情矇眼,她也有虚荣心,高中时她也不避讳让钱橙橙知道自己家的状况,可是到了江北驰那,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遮掩。
爱情哪有办法事事都坦率,爱情里谁都是想方设法让对方只看见自己最好的那一面。
如果没有最好,那至少不要让人看见不堪。
也许自欺欺人,可那是当时的她唯一能想出最好的办法。
爱情终究让人愚昧。
因为是等着要看诊,裴翔安问完话自己在门诊外四处游荡,偶尔看到医护打扮的人就抓来问一问。
裴浅海躲进女厕里,打开水龙头,拼命用冷水泼自己的脸。
外头不知道是不是有大人物来了,喧嚣跟鼓掌声四起,她靠在磁砖冰冷的墙面上,
恍然间,想起爷爷病危时,她也是这样躲在厕所里,用冷水冻自己,冻得心都冷了,才把眼皮上的温度降下去。
可是当时那些话也凝冻在时光里,在她的记忆里凝固成块,像血栓,在血管里等着爆发。
——“浅海那个医生男友到底问出来没有,问到了就让他安排下病房吧,这四个人一间像话吗?老头都要死了,怎么样也得搞个单人房,免得人说我们子孙不像话。”
——“我听说了,她那男朋友姓江,爸爸是北泽医大的副院长?既然是这层关系,怎么都不见人影?至少人没到,红包也该来吧?”
——“来是一定要逼着来,到时候我让他问问医院里有没有闲职,停车场看门的还是哪都好,给她哥安排一下,这毕业到现在一个工作都没有,像话吗?”
外头人的交谈声毫不避讳,每个人都在精打细算,从这能得多少好处。
在这场交易里,她就是筹码,一个待价而沽的筹码。
裴浅海打开厕所大门,走回病房,看着老人病床旁的大伯母一家子,睫毛上的水珠一颗一颗慢慢往下坠。
大伯母被她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脸色不淡定,指着裴浅海,“浅海,我们这家子的状况妳也清楚,谁都负担不起爷爷的,妳得懂事一点,我们合力养大妳,妳长大了,有能力了,还有个那么厉害的男朋友,总得带回家认识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