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送口信的人说,马内特的举止与正常人有些不同,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以德法日先生的想法,既然与常人不同,极有可能便是疯了。为了不影响自己的生意以及其他的事,他将马内特安置在了大杂院的顶层的房间里,那一层只这么一个房间,从前是他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德法日先生花力气将杂物都搬走,设了张床和桌椅在里面。
那个房间只有一个极小的窗户,而且窗户上还用几块木板牢固地钉着,即使是在白天,房内的光线也极为昏暗。
确切来说,那不过是个用来放杂物的小阁楼而已。
当然,马内特先生并没有疯,他只是傻了,变成了痴呆。
马内特是从巴士底狱出来的,十几年前他还未入狱时,德法日先生是他的仆人。但是马内特一天晚上出去散步时突然失踪,德法日先生等了许久也没有主人的消息,甚至连警察局都找不到这个人,就似乎他从来没来过人间、他的存在只是德法日先生的错觉一般。
最后德法日先生收拾了马内特的行李离开了那里,自己开了一家小酒店。马内特在失踪前是个极为出名的医生,因此生活还算不错,积攒了一些钱财。
那时马内特太太正怀着孕,丈夫的失踪对她的打击非常大。虽然德法日先生开了酒店后一直资助这个前主人太太的生活,但她仍旧在愁苦中死去,幸好那时洛里已经到了她身边,及时带走了她的女儿露西并送回英国。
德法日先生还记得那个洛里是特尔森银行的职员,因此在接到马内特之后,就给洛里去了一封信,告诉他马内特医生在自己这里,随时可以接走。
忙完这一切后,德法日先生又隔着墙壁的缝隙里看了看马内特。马内特正在昏暗的室内做鞋,他的手上不停地忙着,似乎那活儿已经做了一辈子,就算没有光线也完全能制出一双完美的鞋一样。
是的,德法日先生自接到他时,他就一直忙着做鞋。马内特怕光,相当怕见光,因此德法日先生后来很庆幸自己事先准备的是顶楼的那个昏暗房间,不然马内特说不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德法日先生便下了楼,顺便拐进女儿的房里看看。
佐伊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同往常一样。但桌上的食物和水都被吃得精光,德法日先生点点头。女儿大概是与自己自幼分开十多年的关系,因此这次见到他并不显得亲近,有时还偶尔露出防备的神情。
德法日先生虽然对这种情况有点心痛,但也能够理解。他相信自己早晚会再得到女儿的信任。毕竟,从她醒来到现在为止,她还没叫过自己一声“父亲”,没叫过德法日太太一声“母亲”。
德法日先生将桌上的空盘叉等都收在一起,刚要端出去,床上的人却开了口:“住下来的人是谁?”
德法日先生又惊又喜,佐伊回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是一个从‘那里’出来的人,若你不喜欢,我相信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不用很久。”德法日先生道。
佐伊轻声道:“我很闷。”
德法日先生误解了她的意思:“喘不过气来么?我把窗子帮你开一点,……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佐伊摇摇头:“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很闷。”
德法日先生想了一会儿,才道:“佐,你的身体已好很多,按说出去走走也可以。只是……”
佐伊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们早早就对外宣布女儿早已走失,现在突然冒个女儿出来,尤其还是从国外回来的,说不定会给他们惹来麻烦。
毕竟,法国现在这么乱,叛国罪可是要全家都上断头台的。
佐伊低声道:“我会注意的,不然我每天帮你的那位客人送吃饭好了。我挺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呢。”
德法日先生惊讶地道:“给他送饭?我去就好,他现在不是正常人,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万一有什么意外……”
佐伊道:“我只是想透透气罢了。送饭而已,会有什么意外?若我去外面走动,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吧?”
重新经历了生到死再生的过程,生活环境又有了改变,佐伊现在与之前相比无论外表还是性格都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德法日先生又想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好吧。不过你送饭时要有我陪着。”
佐伊道:“如果您有时间的话,随意。”
德法日听到那个“您”,脸色暗了暗,没再说什么,端着餐具走了出去。
自此,佐伊总算拥有了一点自由行动的权利,每天能带着食物在德法日先生的陪伴下走过长长的楼梯,在楼道里堆积的垃圾中穿过,爬到顶楼。德法日先生开门后,她就端着食物和清水走进去。
第一次看到马内特医生时,佐伊曾被震惊过。
虽然看原著时,书中描述过马内特医生此时的样子:每天不停地做鞋,怕见光。但真正看到人时,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居然可以被折磨到这样。
马内特医生的头发全白了--这是佐伊到那房里后,眼睛适应了房里昏暗的光线唯一得到的结论。马内特医生正背对着她,除了那一头银发和佝偻的身影,她看不到别的。
等她借着将食水放到马内特身边的机会时,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
他整个人都很憔悴,非常憔悴,目光呆滞,似乎对今天新换的送饭人并不感兴趣。
事实上,在看清他的人后,佐伊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个人对世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