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高悬,夜却深。
兄妹
欢迎功臣的盛宴终于在丝竹声中结束,因取得燕居国大片国土而龙颜大悦的皇帝似也忘却了晚上被离歌“抢婚”的一小段插曲,在众臣“天佑吾朝”的呼声中喝了个酩酊大醉,由随侍的太监扶了回去。
尾随其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宫妃以及皇子皇女。虽洛曦的身份并不是其中之一,但如今身居宫闱,亦不得不让青柳半拖半扯地拉回到那串返回后宫的队伍中。
频频的回首相望,只欲在人群中再次寻回熟悉的身影。然而一听到宴会完结,离歌向来是跑得比谁都快,散去的人潮中早已不见那出众的银色。而萧晚不知是不是仍然被人围困难以脱身,任是洛曦伸长了脖子都张望不着。
最后,她也只得摸摸鼻子,悻悻然地垂首跟着回去。身畔不少妃嫔公主不顾身份地靠近,主动与她攀谈,问得无非都是关于她与离歌的婚约。原以为宫中会入住一个强敌的妃子们,得知洛曦要嫁的人是离歌之后,纷纷撤下之前的防备与敌意,过来一个劲地恭喜。
还有两个个性比较活泼,平时到漱玉宫也比较多的公主也凑热闹地挤到她身侧,一个嗔怪地说“订亲这么大的事儿都藏那么紧,半点不肯透露”,一个好奇地问“离歌将军看起来很可怕耶你怎么愿意嫁他”。
可怕吗?洛曦有些怔忪,一时间无法将这个词跟陪了她大半夜的离歌联系到一起。
好吧她承认,在战场上挥舞大刀的离歌……呃……真的蛮可怕的。可是这些公主们根本没机会看到那样的他,又何出此言?洛曦眨眨眼,反问:“将军他……怎么会可怕呢?”
刚及笄不久的颂琴公主立即惊叫道:“呀!离歌将军那头银发……还有他的眼睛,有时候不小心跟他目光对上的话,整个人都觉得寒心耶!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不会啊!”离歌是有点冷漠不错,但他长相的俊美也是天下少见的,洛曦原以为,离歌该是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呢!尤其是那双眸子,大概是全身上下最为吸引她的地方了,每当撞上,便犹如被吸入漩涡般,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晕眩。思及此,洛曦更是疑惑地问,“我觉得……将军的眼睛,跟琉璃一样,很漂亮呢!”
“漂亮?!洛曦你真是疯了!”颂琴公主掩颊叫道,“你都没有发现,离将军的眼睛有时甚至会迸射出银光吗?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难怪有人传道他是妖魔之子呢!”
“公主!”一把无名火自心头熊熊燃起,烧得洛曦几乎理智全无,全然不顾及对方身份便大喝了一声,更忘却自己身处何地,扬声反驳道,“将军只是发色与常人有异,却同样是人。若说真有什么不同,便是我们在皇城里养尊处优之时,他率领大军护我崎月国民,拓我崎月国土。我并不觉得,他的发色与什么妖魔有干系,反而会认为那说不定是神的恩赐呢!”
她的突然发飙让颂琴公主吓了一跳,她们年岁相近,性格也有点相似。自她第一次出于好奇上漱玉宫见了这位从民间来的宰相千金后,就对她极有好感,短短日子,已经与她成为朋友,两人之间什么话都敢说,却从未见过洛曦发这么大的火!让她一时间无法作出回应。
离她们不远的芳嫔看到情况不对,连忙走了过来,陪着笑劝道:“哎哎,颂琴也是听了些不实的谣传,才会对离歌将军产生误会的。萧小姐你可千万别当真哪!离将军一表人才,怎会是什么妖啊魔的呢?”
今晚,她的叔父已经表示得很明白,王家有意与萧家联姻,既然洛曦已经不是她在宫中的敌人,不如及早拉拢过来。
芳嫔的如意算盘打得响,洛曦却一点都没听进去,瞳孔里仿佛燃起灼灼的火花,唇线抿紧,连细心妆点的水红都难以掩饰那一抹苍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就连她自己都一度认为离歌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妖魔,但现在只要一听到别人说他是“银魔”、“妖魔之子”,她就压抑不住心头的熊熊怒火。
许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看到他游离于外的孤寂身影。又或是,在无人之际,她亲睹了那双泛银眸瞳中的点点温柔。
颂琴公主也意识到自己在洛曦面前说这些有点过火了,她在回到崎月国都以前,毕竟跟他们有过一段患难与共的日子,就算不是未婚夫婿,离歌也算是她的义兄,她自是见不得别人说他不好。颂琴公主立即捉起洛曦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说:“好嘛,我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离歌将军在你眼里肯定什么都好。总之,是我不够了解他,所以失言了,好不?”
洛曦没有答话,她怎会听不出颂琴公主话里的敷衍?她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坐在黄金珍珠堆砌的宫闱里,每日抚琴绣花,又岂会知道在遥远的边疆,离歌等人为了她们的享乐吃了多少苦头?
“颂琴,这次确是你失言了,要好好道歉才是呢!”一道不属于女性的低沉声音,骤然响起。
“皇上!”
“父皇!”
芳嫔与颂琴公主同时惊呼出声,光顾着自己说话,居然谁都没有意识到原应在最前面的皇帝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跟前。
“……陛下。”洛曦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闷闷地唤了一声。此时,她已经不想理会皇帝对她刚才的责问听进去多少了,亦不欲深究理应醉倒的皇帝怎么会清楚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了。
就在一刻钟以前还醉成烂泥需要在别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得稳的皇帝,此刻身子还是歪歪地需要依靠着旁人,原本显得苍白的脸庞在烈酒的作用下薰出两颊不自然的酡红,如鹰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蒙上一层薄雾般,敛去了往日的锐利,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醉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