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见四下风吹树动,心下悲凉,念及往日情份,今日生离死别,一时之间万念俱灰,但觉来日之茫茫,去日之无多,让人心生悲凉。他看了看宁儿,只见他闭目而逝,脸上殊无痛苦之容,仿佛喜乐——也许世间一个人心无所挂去的时候便不觉得苦,反而是一种开脱!袁承天将宁儿抱出大殿,用衣袖揾去他脸上血污,喃喃道:“宁儿,你这样去了,让我情何以堪,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所造成的?岂难道我真是天煞孤星?我身边人都横遭不测?那么清心格格岂不也危险?我该怎样做呢?”
这时松树簌簌作响,树后有一影动。袁承天喝道:“是什么人出来!”他话音一落,只见白哗哗一件物事凌空而至。袁承天心中一惊,闪身而过。忽听吱地一声那物叫出声来,原来是一只硕大的雪山灵猫——正是先前袁承天从师兄傅传书手中所救的那只颇通人性的雪山灵猫。这些时日不见,它似乎比先前又大了些。见到袁承天,便伸出长长大舌头舔他手背。袁承天又惊又喜,不意这时见到这雪山灵猫。他用手抚摸它良久,轻轻叹口气,见到不远处一株松树被人用刀剑所斫,残枝败叶落了一地,不见昔日师兄弟,这不全怪自己路上为了别事耽误行程,以至不能见师父和师娘一面,真是悔之莫及!不行,我要去京都搭救师父他们,不能让奸人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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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灵猫说道:“好孩子,你去吧!我还要救师父,不能照顾你!”灵猫似乎也听懂了袁承天所说的活,便远远走开,也许岳停风他们上山行凶时,这灵猫便在左近,它自然也心知谁好谁坏,它虽不能言语,可是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唯只有人类。
他将宁儿葬在悬崖边一块空地上,又立了石碑,便欲下山,心想不对,不知昆仑之巅已故师娘的香冢怎样,自己可要去看看,不然心下总觉不安。他从密道来至昆仑之巅,来到天水之泉,只见杜鹃花依旧,庄夫人的香冢依旧在群花丛中。他向香冢拜下,心中默默祝祷:庄夫人你在天之灵要保护碧儿姑娘!他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中天悬挂着的明月,似远而今,仿佛手可摘星辰,只是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不再是和碧儿一起登上昆仑之巅,心境自是不同,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不由喃喃吟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偏来世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他话音刚落,只听有人轻嗽一声,从一大丛花海中走出,长发披面,看不出本来面目,冷冷道:“世人只知相思苦,不知相思亦有时。我道相思断人肠,只因相思已入骨。不知情天有恨海,鹊桥难与织女逢?揾尽英雄泪不尽,归看情天恨绵绵。”话音已落,倏忽间已到了袁承天眼前,身法快的尤如鬼魅,让人咂舌不下。
袁承天听那声嗽,似乎曾与耳闻,似乎便是那次他与碧儿登上这昆仑之巅所听到的嗽声,当时倒不介意,浑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人如果心有歹念,伸手之间似乎便可要了他们的性命,想想倒也后怕。
这人笑道:“你这后生小子,福份不浅,从那里得到的这柄轩辕神剑?”袁承天听他口气并无恶意,便将他得这柄剑的始末来由说给他听。这人听完抚掌道:“我昆仑派有此胸怀天地,囊括宇宙的门人弟子幸甚,还愁将来不能领袖江湖?”袁承天听他口气不小,似乎身份尊崇,是本派前辈。只是奇哉怪也,从未听师父说过本派有那位前辈隐居这昆仑之巅,天水之泉?忽地他灵光一现,不觉向这人磕下去,口中称道:“林师祖,不孝后辈弟子多有冒犯。”这人分开头发,哈哈笑道:“世上竟还有人识得我林正眠。”原来此人正是传言不知所踪的昆仑派前代掌门林正眠。原来袁承天先前在那洞窟所见那骷髅自然不是林正眠,那略小骷髅自是林夫人,只是那具男骷髅却又是谁?
林正眠哈哈笑道:“你一定是赵相承的弟子袁承天吧!”袁承天听了他这番说话觉得诧异,因为他们此次是初次见面,以前是不相识的,他缘何认识自己?林正眠道:“三个月前你曾和赵碧儿私上这昆仑山禁地,你当我不知?如果没有她带路从秘道中走来,恐怕你根就本来不了”。林正眠所言非虚,因为上山道路虽有二种,可是另一条山路虽有路可以攀爬,奈何杀人的机关重重,最是厉害,有时人未到半山腰便弩箭射杀,是以本派除了掌门知晓通往昆仑之巅的秘道,别人便不知晓;是以这天水之泉边的庄夫人香冢并未遭人践踏,否则可难幸免。林正眠又道:“那晚你们在花丛中说悄悄话,以为我不知道。当时我轻咳一声,你们大约心有所骛,大约并未放在心中。那时我见碧儿对深情款款,你因何故做不知,难道我家碧儿配你不上,你身怀绝世武功不成?”
袁承天见林正眠生嗔起来,心想这位林师祖也真怪,无缘由生这气,自己身为后生晚辈可不能顶撞于他,否则失了本门本派礼仪。他向前躬身道:“晚辈不敢。只是我出身寒微,从小先去父母,幸得师父收留昆仑派,不然早殁人间。赵师姐乃师父掌上明珠,小子怎堪拥有?”林正眠不怒反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可是你却说的不对,天下的人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高贵?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袁承天道:“我那有资格去爱人?”林正眠道:“你抬起头来,抽出你的轩辕剑,现在咱们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武功怎样?”
袁承天有些迟疑,因为这轩辕神剑锋利绝利,是为名器之首,如有不慎伤了师祖总是不好。林正眠看出他心中所疑,郎声道:“小子,不用迟疑,量你的那些功夫也伤不到我。”袁承天心想你虽为师祖,也用不着小瞧人,枉自托大,我偏不信。他呛地一声掣剑在手,一时天水之泉边立时打了个耀人眼目的闪亮,可见这神兵利器之威力。
袁承天道:“林师祖你用什么兵刃?”林正眠大袖飘飘,不以为意,言道:“仅凭一双肉掌足矣!”袁承天道:“这样,弟子多有不恭了。”林正眠道:“出招!”袁承天不再谦让,因为他已看出师祖不喜世俗的所谓的仁义道德,如若再谦让,师祖只怕便要嗔怒了,所以长剑剑诀一引,一招向他刺去。
林正眠笑道:“这才是我昆仑派的好弟子,不似别派人士扭捏作态如女子,让人见了作呕!”两个在杜鹃花树下争来斗去。因这昆仑山巅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是以山顶的杜鹃便生长高过人顶,很是妩媚妖娆多姿,让人在此流恋忘返。论武功修为袁承天和林正眠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更何况袁承天少有对敌经验,是以不出二十招便被林正眠这双肉掌逼得左右见拙,步步后退;这也是林正眠手下容情,否则不出十招便可拿下,他只是喂招,倒要看看他的习武资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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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已退步到了庄夫人香冢前,已经退无可退了。林正眠忽出伸手施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伸二指夹住这轩辕神剑剑身,铮地一声将长剑夺过,甩手掷在地上。袁承天一时情急,忽地一指点出,正《乾坤一指》中“天地玄黄”,只见一道劲气嗤嗤有声,刺穿杜鹃花枝,向着林正眠面门而去。忽地袁承天暗叫不好,自己怎么可以出重手伤他,可是再要收回已是晚了。
林正眠脸显惊异之色,心想:这小子怎么会这乾坤一指,我已经将它封存在那山窟之中,本来以为世上再无人知晓,难道机缘巧合让他撞见,——这怎么可能,那山窟在崖壁中间,上下如镜,滑不留足,如果不是有密道,便是我也不能够上去?
他对这乾坤一指再熟悉不过,接着反手一指“为有乾坤”将袁承天的“天地玄黄”化去,接着欺步上前,一指点向袁承天面门“阳白穴”,眼见便要毙命当场,他只有闭目心想此生一了,再也不用牵挂清心格格了。
忽地一个女孩子声音叫道:“休伤他命。”接着花木丛中珊珊走过一人,右手拄杖,显是受了伤——不是别人正是赵碧儿。袁承天睁开眼,见到赵碧儿心中十分诧异,岳停风不是说赵碧儿死了么?——不对,是这奸贼骗我,意欲让我乱了心智,他好下手杀人,这奸贼真是够歹毒!天可怜见让他滚下悬崖,命丧崖底,这也是天道好还。
林正眠似笑非笑看着赵碧儿拄杖来到袁承天面前,伏在他肩臂喜极而泣,哭不成声,仿佛又见生离死别,不唯人生总是如此?他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人又再重逢,也不好过问袁承天因何会这乾坤一指,只有容后再问。林正眠远远走开,让这对璧人一诉衷肠。
袁承天见碧儿哭到情悲处已是无法自控。只好轻声安慰道:“傻孩子,你哭干么?我不是好好的么?不要再哭了,林师祖在看咱们呢?”赵碧儿收住悲声,说道:“我才不怕,喜欢一个人有错么?”袁承天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总归不好的,说说这些天的经历;师父和师兄他们被押往京都去了么?”赵碧儿止住悲声,将清兵攻山,他们使用迷香将昆仑派众人押入囚车,意欲押往京都。浑乱中岳停风将赵碧儿汗巾夺去,要下杀手,亏得爹爹赵相承出剑逼退岳停风,饶是如此,也是险象环生。只是让人生疑,上昆仑山的密道敌人竟然知道,所以毫不费功夫便上了玉指峰上的玉虚宫,结果攻其不备,以至于昆仑派一败涂地,幸好赵碧儿逃入密道上了昆仑之巅,才得已幸免落几爪牙。本来赵相承眼见本派遭遇百年大劫,意欲破除门规带众弟子入迷道上昆仑之巅,以避敌人锋芒,可是已来下不及,又中敌人的噬魂迷香,就此落入敌手。赵碧儿将这事情一一道来,可见当时如若她稍有迟疑,不免落入清兵之手。
袁承天用手揾去她腮边的泪水,说道:“你在此疗伤,我去京都连合复明社和丐帮共议大事,救师父脱厄。”赵碧儿问道:“咱们昆仑与复明社和丐帮似无交际,尤其丐帮,他们会卖人情给你?”袁承天笑了笑,并不说话。赵碧儿自是不知这些时日袁承天的遭遇,不是他出手,丐帮早投身清廷,英名尽毁。是他戳穿执法长老萧迟月勾结清廷,意欲扶持丐帮五袋弟子于令仪为新任丐帮帮主,那样一来丐帮投归清廷,汉人江山更加无望了!多亏袁承天力挽狂澜,让萧迟月他们的奸谋不能得逞,也免了丐帮威名堕落,是以丐帮便欠了他大大的人情,复明社丘方绝帮主更加欠他人情,只要他开口,江湖中这两大派任谁也不会拒绝。赵碧儿那知他与丐帮这些缘由,一时半刻袁承天也没功夫给她解释。赵碧儿起身又走入花木丛中,进了一间大石屋中。
这时林正眠负手而来,笑道:“年青人许久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昔年也是和你一般天真无邪,从不想人间烦恼事,可是最还是为情所伤,发誓终生不下这昆仑之巅,是以此次忍看昆仑派劫难,只有叹息。我总不能食言自肥,如果那样话,也就不是我林正眠了。”他看看袁承天话锋一转,问道:“这乾坤一指”是我毕生所学,连你师父赵相承我也未传授,你怎么会?”
袁承天便将那次自己被雪豹追杀,误打误撞进了山洞,得到秘笈的事情说出来。林正眠听了抚掌叹道:“这岂非天意,好的很,适才你我过招,骨骼奇异,是个习武奇才,只是内力不够,临敌经验不多,这还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你心地纯厚,太过仁慈,这样固然是好,不失本心;——可是临敌争杀便有所或缺,敌人可不会给你讲仁慈,须记杀恶人既是行善举!你想想,恶人一生为非作歹,如果对他一味仁慈,天下还有多少好人蒙难?”他眼前又浮见十年前,自己和林夫人共居那山洞,意欲不问世俗,终老此间,不意本派弟子——林正眠的师弟黄曲波也暗恋这林夫人——此时林正眠已用汤药治好了她的昔日容颜。谁知黄曲波竟用甜言蜜语蛊惑林夫人。一日被林正眠撞见二人在山洞说话,当时林夫人羞愧难当自尽而亡。黄曲波还欲一争高下,结果被愤怒之下的林正眠一掌拍在百会穴,一掌毙命,——却原来山洞中那具男子枯骨是黄曲波的,袁承天心中疑惑这才解开。林正眠待二人已死,林正眠才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后悔不迭,可是斯人已去,后悔也是枉然,这事他是绝口不对别人说的。袁承天也已想到这层。
林正眠让袁承天盘膝而坐,两个人在杜鹃花树下,四掌相抵,不一刻白色蒸气上升。袁承天但觉四肢百骸有股真气游走,打通任督二脉各个穴道,浑身舒泰,说不出的受用。林正眠将毕生所学的内力传给了他,好教他率领群豪救出被困昆仑派弟子。袁承天又何尝不知他这番良苦用心。好一会儿,林正眠缓缓起身,头发瞬间白了许多,容颜也变的苍老了。
他拍拍手掌,向天一声长啸,说不出的洒脱,他在这个世上已无执念,了无牵挂,向杜鹃花树下一间石屋走去,口中吟道:“茫茫古堪舆,何日分九州。封域如许人,仅能着我胸中愁。浇愁须是如渑酒,曲波酿尽银河流。……披裘把酒踏月窟,长揖北斗相劝酬。一饮一千古,一醉三千秋。高卧五城十二楼,刚风冽冽吹酒醒,起来披发骑赤虬,大呼洪崖拉浮丘。飞山昆仑山顶头,下视尘寰一培塿,挥斥八极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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