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沘城,都督府。
“三郎在信上说,他已经打败了贼人的围攻,并且加固了营寨,现在军中有足够三个月的口粮,足以牵制住任存城的贼人和倭人的援兵!建议我们依照原先的谋划,突袭周留贼巢,将其一举荡平!”刘仁愿习惯性的弹了弹信纸:“列位觉得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依照原先的方略行事!”刘仁轨穿着一件绯色圆领官袍,由于先前的功劳,朝廷已将将他官职“检校带方州刺史”中的检校二字去掉了,由原先的白身一跃而成四品高官,说话的底气自然也大不一样:“既然王参军已经击退了贼人的援兵,将任存之敌牵制,只需先破倭人的舟师,所余贼人自然胆破,百济之患便解!”
“刘使君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杜爽眉头紧锁:“周留之敌总数不下四万,而我军可战之兵不过两万,而新罗人却不愿出兵,大军岂可轻动?”
“新罗人之所以不愿出兵,正是因为胜负未定。若我能先破倭人舟师,新罗人自然就会出兵!”
杜爽与刘仁轨两人意见相左,争执不下,这让刘仁愿一时间难以决定,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孙仁师,唐人的水师是在他的指挥之下,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态。
“孙将军,你以为呢?”
“在下初来百济,不识地理人情,不敢妄言胜负。”孙仁师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若是与倭人舟师交手,只要是在狭窄水域,末将倒是有几分胜算!”
“哦?”刘仁愿精神一振:“敢闻其祥?”
“我与倭人舟师相较,倭人船多人众,我方船少人寡;倭人船小且脆,我方船大且坚,若是在宽阔水域,倭人便可张大其势,四面围攻;若是在狭窄水域,我方便可以大船为先,小船居后,齐头并进,以拍杆齐发,矢石如雨,倭船虽众,不难破之!”
“这么说来,最好是将倭船引入江中,然后一鼓歼之!”刘仁轨笑道。
“这个就并非在下所知了!”孙仁师笑道,在四人中他对于百济战局最为淡然,俨然是一副技术专家:只要你们能把倭人的船队至于对我有利的战场,我就能搞定,但怎么造成有利的局面,那就是你们考虑的事情了,反正我对百济的情况不熟,如果战局不利,板子也打不到我的屁股上。
“若是如此的话,那可水陆并进,孙将军领舟师由熊津江往白村江,刘都督与我等领兵走陆路直取周留,倭人舟师得知后,定然回援,便可在江中破之!”
“如此甚好!”刘仁愿满意的点了点头,倭人船队并不是停留在周留城周围不动,恰恰相反,这些船队的活动十分频繁,不断侵攻新罗的沿海区域,这也是新罗拒绝出兵的理由之一。唐人想要捕捉到对方,并迫使其对自己有利的水域决战,其实不是一件易事。而攻打周留城就能逼着倭人水师回援,毕竟倭人不可能丢下周留城中的扶余丰璋和上万倭兵不管。
第222章五更调
“若是如此的话,那最好让王参军也赶往周留城!”杜爽沉声道:“若论建造各色器械、攻城筑垒,王参军无人能及,既然任存那边营垒已立,再让他留在任存城下,未免有些浪费了!”
“刘使君!”刘仁轨道:“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让王参军自己决定为上!”
“自己决定?”
“对,任存那边的情况,王参军自己是最清楚的!与其下令,不如将我等商议的结果告知,让他择利而行!”
“好,如此甚好!”刘仁愿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那修书的事情便劳烦正则兄了!”
“都督有言,正则自当从命?”
任存唐营。
清晨时分。东方的天空,地平线处是粉红,以上渐化为浅灰。北斗星座仍悬于北,位于斗柄那颗明亮的白星如黎明的钻石一般闪耀,远处山坡上黑灰森林慢慢呈现出绿、金黄、红、褐等各种色采。在红松树、橡树、板栗树、银杏树和雪松上方,矗立着任存山城,白色的岩石墙壁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的光。
王篙迷醉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听路过村子的行商提到过这座“山巅之城”,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亲眼看到,还是作为一名围攻者。
嘟嘟嘟!
望楼顶部传来尖利的哨音,那是瞭望手发出的,这意味着营垒的灌木丛和树林里没有隐藏的敌人,出营很安全。王篙转过身举起手臂,对两百多正准备出营的百济民夫高声道:“大伙儿检查身上的水筒、干粮袋、工具都妥当了吗?今天咱们的任务是伐木,大家一定要听从队头的指挥,小心行事,别被倒下来的树砸到了!”
“都妥当了!”人群发出三三两两的应答声,大多数人脸上都不无紧张之色,但已经不是那种面色青白的惶恐。在完成了三道外壕+一道壁垒+胸墙+每个一百步一座望楼的防御体系之后,叛军的对营垒的进攻就基本停止了——无论是倭人还是百济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眼前精心布置的防御工事和隐藏在工事后面的各色机械就是吞噬生命的魔鬼,绝非仅靠简单堆砌人命能够压倒的。
而王文佐并没有就此手下人闲着,他开始让民夫和士兵们开始挖土夯砖,砍伐树木运来木材,修建房屋以取代帐篷,建造水车从河中抽水。这样一来可以让士兵和民夫们住的更舒服,更不容易生病,同时也能避免让他们闲暇无事。劳动也是一种很好锻炼身体的方式,他可以从中挑选体格健壮、服从命令、肯吃苦、善于学习的青壮年男子,这是很好的潜在兵员。当战争结束之后,他可以把退役的士兵们安置在这里,有现成的房屋、壁垒、市场、田地,并给予免税、免除劳役的特权,这里将会发展为一个很好的集镇,而其居民自然会成为帝国的忠实支持者。
当然,王篙此时还并不知道王文佐的这一宏伟蓝图,不过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些工作,能够亲眼看着这片荒地在自己的汗水浇灌下升起壁垒、成排整齐的二层楼房子、道路、蓄水池、仓库、广场、还有一处供士兵们和民夫们交换战利品和各种小玩意的市场。这座市场由一位军官担任法官,以确保买卖公平,严禁强买强卖和抢劫。
甚至在每旬的最后一天,还会在市场出演一种滑稽戏,那是由几个戴着面具的演员表演,戏的的内容也很简单,台词也不多,演员通常用夸张的动作和极少的台词取悦观众,内容与其说诙谐幽默,更不如说低俗露骨。
不过这些滑稽戏得到了营中所有人的狂热喜爱,无论是唐人还是百济人,在观看滑稽戏时都忘记了彼此的差别,他们会为演员的一举一动笑的前仰后合,涕泪横流,大呼小叫,甚至抱成一团,不知不觉间,枯燥危险军营生活带来的苦闷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里散去了。走出市场的每个人都眼睛放光,他们津津有味的谈论着演员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手势,期待着十天后的下一场戏剧,而轮到当天当值的士兵则无不如丧考妣,捶胸顿足。
离开了营地,民夫们开始沿着河流向上游前进,在他们的前方和侧翼,是五十名唐军骑士和两百名步卒,二十辆大车。这些大车并不是用来搬运木材的,而是装运“蝎子”和辎重的,在遭遇敌人时这些大车还能作为圆阵的屏障。
到了辰时时分,王篙抵达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河边的松树林。他开始给民夫们划分每个队各自的工作面,每个队是由一名队长、三名斧子手和若干名夫子构成,队长一般是由有丰富伐木经验的中老年人担任,他的任务是指挥那三名斧子手,当已经砍到足够深时,就停止砍树,让夫子们将绳索系住树干,用力拉扯,而斧子手则在树干的另一面用力劈砍,这样倒下的树就只会倒向斧子手的另外一面,不会压伤人。待到砍倒的树则由夫子们拉到河边,然后捆扎成排,推入水中,顺流而下,位于下游的营地河边的民夫们将勾住木排,将其拖上岸。唐军士兵们没有参与劳动,他们只是占据了树林附近的一个小丘,冷静的观察着四周,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
王篙的运气很不错,直到下午,预想中的敌人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人被倒下的树木砸死砸伤,在完成了计划的工作后,他下令各队整队,然后返回营地。在回营的路上,有个胆大的民夫突然唱了起来。虽然词句咬得不清楚,但还是可以听出是当时唐军中十分流行的《五更啭》,应该是唱戏时有人唱,被记了下来。护送的唐军听了片刻,纷纷和声唱了起来,一时间军民和歌声震河川,在林间回荡。
一更刁斗鸣,校尉逴连城,遥闻射雕骑,悬惮将军名。
二更愁未央,高城寒夜长,试将弓学月,聊持剑比霜。
三更夜惊新,横吹独吟春,强听梅落花,误忆柳园人。
四更星汉低,落月与云齐,依俙北风里,胡笳杂鸟嘶。
五更催送筹,晓色映山头,城乌初起堞,更人悄下楼。
第223章应召
唐军中军帐。
“这就是大都督来信的意思!”王文佐将信纸收好,笑道:“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是去,还是留?”
军官们相互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开口,半响之后崔弘度道:“参军,既然大都督都让您自己决定,我们还能说甚么?”
“好你个弘度,竟然用大都督来压我!”王文佐笑骂道。
“我哪里是用大都督来压你!”崔弘度叫苦不迭:“你若要我走马刺枪,拉弓挽强,我绝没二话,可就连大都督都让参军您自己决定,我这点见识又哪里敢多说!”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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