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姬萦对妇人说。
妇人想?也不想?地带着?孩子跟了上来。她仓皇的神情,红肿的双眼,跌跌撞撞的脚步,都说明她已没有余力思考姬萦是?否是?坏人。
老天给她的唯一怜悯,或许就是?姬萦并不是?坏人。
她带着?妇人和两个孩子,先走出徐营,再走出联军驻扎地,沿着?一条河流,越来越走向战后草草掩埋尸体的乱葬岗。
月光下,一望无际的荒地上散落着?大小坟包,白茫茫的芦苇在悲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晃。
姬萦停下脚步,看着?芦苇掩映中的那个身影。
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那个白衣胜雪的贵公子,不顾泥土的脏污,鲜血的腥臭,自身身体的疲弱,以笨拙艰难的动作,将一具无头尸首从地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板车上。
他将板车上的头颅扶正,又?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披覆在尸首上。
“兰修!”
妇人一声凄厉的哀嚎,痛哭着?扑向板车上的尸身。两个半大孩子跟着?母亲跑去,口中哭喊着?“阿爸”。
徐夙隐看到了她。
姬萦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她自持伶牙俐齿,却在此刻哑口无言。先前激荡在胸口里的战意,因为徐夙隐白衣上飞溅的血液而凝结。
徐夙隐的眼中没有悲色,亦或是?他的悲色已经不再展露。
他只是?静静地与她回?视,等待她开口说话,或是?转身离开。然后接受这个结果。
就是?这种柔顺的,安静的——好像已经认定世间万事万物最终都会导向悲剧,一切都只是?按预料发展的平静,让姬萦急痛攻心。
徐籍想?杀的人,难道凭他三?言两语就能阻挡吗?
这个最简单的道理,姬萦明白,围观众人明白,徐夙隐难道不明白吗?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站在本就厌恶自己的父亲面前,为一个无关之人垂下他的头颅。
“贱妇所生,难当大任。”徐籍轻蔑地评判,毫不在意这个评价会不会传遍大江南北,让徐夙隐今后难以抬头。
在徐籍眼中,徐夙隐只是?一个惊才?绝艳,却又?站在他对立面与他处处作对的棘手敌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的机会。
而她呢?徐夙隐在她眼中又?是?什么人呢?
初见,她就曾恶言相对。
“你有上天的眷顾,生来便拥有他人无法企及之物却弃之如履。”
可?他当真被上天眷顾过吗?
在冷漠和畸形的大宅院中诞生,在病痛中苟延残喘,被亲生父亲忌惮打压,被亲生母亲敬而远之——若上天真的有过哪怕一丝眷顾,也会给他一颗冷酷的心,让他可?以为自己运用聪明才?智。
他偏偏却有一颗,世界上最温柔的心。
她对他的过去和现在一无所知?,却草率地对他的人生进行批判。
自相遇起,她就怀抱着?一种固有的偏见去看待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直以来,她都把他看作是?傲慢之人,只是?相较于他的同类,她相信他的傲慢藏得更深。
但在这片长?满白色芦苇的乱葬岗里,她第一次生出了疑问。
傲慢的,真的是?徐夙隐吗?
答案不言而喻。
她为自己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