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传说中,哪怕出身定国公府,顾思鹤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整日里不做正事。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最后杀入定国公府,取了他兄长首级,屠了定国公府上百人,那晚的大雨中,定国公府里流出来的汇成的溪流都是血红的……
再后来就是他被封枢密使,诛了对手十族,竟连对方的师友都未曾放过。满朝都是对他的非议,骂他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又再度提及他斩杀手足,背弃人伦的罪行,参他的奏折向雪片一样飞到中书省,递到新皇手中。随即他又领兵十万平了西夏,亲手将当时西夏的将领头颅砍下,挂在城门口十日,朝野中终于噤了声。
他凭一己之力撑起边关防线,使得西夏不能再进犯。与此同时赵瑾把持朝野,控制禁军。两人几乎将新皇全然架空,又不能奈何对方。若非顾思鹤,恐赵瑾早便能摒弃了新皇,临朝称帝。若非赵瑾临朝,亦不知顾思鹤已那样癫狂,究竟能干出什么改朝篡位、屠戮天下的事情来。
谢昭宁想到方才那个青年,他虽然有些不羁,行事作风也有些奇特。但看起来也是个脾性尚可之人。她实在是无法将他同最后那个狠决得能让人称十殿阎罗的顾思鹤联系起来。
这样一个人,为何最后会走到斩杀亲兄母族的地步?
他竟然不会武功么?
若他不会武功,又是怎的能杀兄长,灭西夏的?
谢昭宁并不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这些士族之事,在前世就深如鸿沟,并非她这样边缘得人物能够窥探的。
不过谢昭宁对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却不是他斩亲兄,诛十族。也不是他平定西夏,枭首示众。而是当年她下宗正寺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骂她坏。
唯有他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字:蠢。
前一世,她听到过的,对自己最中肯的评价。
想来自己日后应也是遇不到此人了,便不再去想了吧。
她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
此时夕阳西垂,顾寻却好不容易将谢景一行人打发走,准备带他四叔回府。
只见身旁的顾思鹤望着无边无际的覆盖于大地之上的浅金色夕阳,感叹道:“旁人都重金求我赐字,偏偏她还不想要,世风日下啊。”
很是唏嘘的模样。
顾寻看了看方才谢大娘子离去的方向,嘴角抽了抽:“四叔,您还时常说我不学无术,世风日下这个词是这般用的吗!”又说,“您和别人说她有血光之灾,人家如何肯要?我看您还是别跟着张真人学什么面相之术了,上次您说管家的儿子要血光之灾,人家转眼就中了大财。您又说厨房的张姑有财运,人家第二日就摔断了腿。您知不知道府中人现在走路都避着您。”
顾思鹤哪里肯听,他不想听到任何对于他面相之术的否定,这是他目前最热衷的事情。
他摆了摆手,觉得自己这个分明与他同岁,在人前风流潇洒的侄儿,人后简直比他院里的姑姑还要啰嗦,索性不再理会他,径直朝远处走去。
顾寻看到他走远如何肯,他四叔一点武功也不会,身份又特殊,他实在是怕他四叔有什么不测,那他回去也别活了。
他追上去问道:“方才您为何要说是谢大娘子赠您樱桃,弄得我还误会于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方才没去击鞠场,没看到那谢大娘子痛击董荐的模样,可是要笑死我了。这谢大娘子倒是有些意思!”
顾思鹤的脚步更快了。
谢昭宁在击鞠会上大放异彩之事,谢煊和姜氏也很快知道了,将三个女孩儿叫到正堂来说话。
谢煊看谢昭宁的眼神有些欣慰:“……你击鞠得好,以前又为何要藏着。父亲以前觉得你不学无术,想来倒是偏颇了。”又跟姜氏说,“家中倒是有两匹西北番马,原是我和义哥儿用,我那匹已是不用多年,想来都已养得膘肥体壮了,对马不好。你将这匹马拨给昭宁吧,以后无论去参加击鞠、赛马的,用自己的马,总比旁人的更好。”
谢昭宁前世从未见过谢煊对她欣赏的眼神。在她初回来的时候,谢煊看她亦是慈爱的,只是后来,她犯错越来越多,许多事也是真的做了,父亲才对她越来越不信。直到后来,父亲的一巴掌将她彻底打醒,说要将她送去静心庵,但最后也没有成行。直到大舅舅回来,她闹着要跟大舅舅走,父亲才将她交给了大舅舅照管。
姜氏笑着点头,看着谢昭宁的眼神更是亮闪闪的:“昭宁,你击鞠的技艺,是跟着你大舅舅学的么?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学过呢。”
谢昭宁知道母亲也学过,笑道:“那改日母亲同我一起去击鞠场练练?”
姜氏却露出些叹惋的神色:“身子早就沉了,哪里还跑得动!”
女孩儿出了阁,做了旁人的妻,许多事便不能肆无忌惮地去做,何况她是谢家的宗妇,在外要稳重端庄,自然不能再做这样小女儿的事。
谢昭宁就挽着姜氏的手道:“我看母亲还身轻如燕,必是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大舅舅也说,您当时练得十分好。”
实际上大舅舅的原话是:技艺差还天天都想往场上跑,我是她师父都嫌丢人。
姜氏难得见女孩儿与她亲昵,自是高兴的,有些扭捏,有些自傲地道:“这是的,我还是有些天分的。”
谢煊不是没见过她击鞠,轻轻摇头,倒也不想戳破了。
谢昭宁见谢宛宁和谢芷宁都站在一旁,两人面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谢宛宁藏在身后的手掐得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