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媛风头正盛。晋封三日之后,宫内传出她与李良娣争执之事。得到消息的皇帝听了张良媛哭诉,将李良娣贬为小仪。
李氏就是乾武十二年的新妃中最得圣宠的那位,不过那一年有云丹压着,她也算不上隆宠。
倒是张良媛后来居上。
如此,再也无人敢小瞧张良媛了。
凭着一个张良媛,沉寂半年的静妃也渐渐复宠。不过皇帝来华阳宫大多是陪伴张氏的,对待静妃不过尔尔——宫里淑妃病得不成样子,静妃的身子也早败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天到晚地面对病秧子。
张良媛很是得意了些时候。然而在一日午间小憩后,她不慎晕厥,同住一宫的齐容华扶了她回寝殿,又给她传御医。
张良媛瞧不上失宠已久、身材走形的齐容华,不过看在人家好心帮了忙,两人就多说了几句话。齐成玉这个人很好相处,性格又爽利,几日下来,张良媛竟是和她姐妹相称了。齐容华又和得宠的淳容华交好多年,渐渐地,华阳宫里就出了一家子三姐妹。
于是淳容华和张良媛两位宠妃相互提携着,华阳宫越炙手可热。
一日皇帝驾临华阳宫合欢殿,与静妃、淳容华、齐容华、张良媛几人共进午膳。饭毕,有一宫人来禀道:“玉照宫的淑妃娘娘又犯了咳疾。”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妃子在矫情,素日里许多不得宠的人都会遣宫人在皇帝面前说“犯了咳疾”、“得了胃病”之类的话,然林媛还是第一次动用过这种低俗的招数。
皇帝听了,倒不似从前一般感到厌烦,而是静默起来。林媛的病他清楚,他曾经承诺一定会为她找到解药,他已经尽力了,却始终没能做到。
静妃就劝道:“皇上去看看吧,淑妃妹妹病得重,大家都知道的。”
座下张良媛却坐不住了。她是新宠,每日都想方设法地博宠,自然不愿让皇帝抛下她去看望淑妃。于是道:“淑妃娘娘病重,该请梁大人去看诊呀!哦,对了!嫔妾特意为皇上炖了鸽血汤……”
话未说完皇帝已起身打断她,随即吩咐摆驾玉照宫。
张良媛讪讪地住了嘴。倒是齐容华眼珠子一转,拉过张良媛的手与皇帝进言道:“都是一宫的姐妹,淑妃娘娘病重,我们也该去看看的。”
皇帝是拉不回来了,那跟着皇帝一块儿去总好过被皇帝丢下。
张良媛回过味来,迭声道:“是呢是呢!嫔妾等该去探望淑妃娘娘!”
几人遂跟随皇帝同往。静妃还在犹豫着,齐容华又一手拉过了她,大家一同浩浩荡荡地往玉照宫里去。
玉照宫一切如常。拓跋琪做了太子后就按例搬去东宫里住,素日里又忙于学业,这会子并没有过来服侍母妃。少了个六皇子,却是多了个来探望的赵昭仪。
皇帝一看见赵昭仪就蹙了眉头,神色亦更加担忧了——看起来,他的媛儿不是矫情地想见他,而是真的病得厉害,连赵昭仪都过来了。
帷幔之下的林媛形容枯槁,倚着迎风靠枕,目色都是呆滞的。直到瞧见了皇帝,她的双目陡然闪烁出一丝星芒,抓紧了皇帝的手不肯松开。
拓跋弘一时悲悯起来,俯身紧紧抱住了她。后头跟着的静妃几个都不敢出声,齐容华和淳容华命宫人送上了些补身的药材,张良媛也识趣地低头闭嘴,不敢在这种时候争淑妃的宠。
拓跋弘亲自伺候林媛喝药,在床边上坐了许久不愿离去。几个妃子自然不好先走,都含笑站在旁侧陪着,不时递上毛巾之类的服侍林媛。
这么坐了一会子,静妃一众满面关怀,皇帝加意怜惜,玉照宫里是一派温情之景。张良媛起初还在吃醋,如今看到淑妃病得说话都是哑的,一张传说中很美艳的容颜实则是衰败瘦削,比起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真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张良媛并不是个冷酷的人,心里就开始同情了。
于是她也真心真意地服侍着林媛。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日后也不可能和自己争什么。
正当她端了一盆热水来给林媛净面时,突觉头晕眼花,身子一个踉跄就滑倒下来,手中铜盆也应声落地。拓跋弘闻声一惊,回头见竟是有孕的张良媛晕了,连忙大呼传御医。
张良媛神志不清,被两个宫女扶在了黄梨木雕花椅子上。好在吴御医几位医官一直在玉照宫里照料林媛的,此时都上去给张良媛看诊。
吴御医原本是妇科的国手,给孕妇看诊可是看家本事,然而他面色沉沉地诊了半晌,不敢向皇帝禀报,又换了另外的御医轮流诊脉。最终,几个医官凑在一块儿窃语商议了片刻,吴御医才瑟缩地转与拓跋弘道:“回皇上,良媛小主……是中毒了。几位同僚的诊断都和微臣一致。”
皇帝惊惧交加,连声喝问是什么毒,四周嫔妃都吓得面无人色。吴御医摆手道:“皇上别太担心了,这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不过是用月见草的花蕊制成的一种香料,名唤合叶香,若是和西番莲花的气息混在一块就另有奇效。它不会伤胎,只是……到了生产的时候,母亲极容易血崩而死。”
说白了,就是去母留子。
拓跋弘起先眉头紧锁,听到此处神色却是渐渐舒展开立。既然不会伤胎,那就万事大吉了。在皇室里,这真不算什么事,张良媛不过是个寻常的妃子,只要她能给皇帝诞下子嗣,谁会去管她的死活?
皇帝平静下来,一旁悠悠转醒的张良媛可坐不住了。她方才听清了吴御医的话,这会子早吓得哆嗦,扑在皇帝怀里就痛哭道:“皇上!有人要害嫔妾的性命啊!皇上您要为嫔妾做主啊……”
她哭得可怜,皇帝瞧着她一张花容月貌和微微显怀的小腹,心头便有些软。他扫视一眼殿内嫔妃,伸手一指吴御医:“吴大人,你说是香料的问题?你来查!”
话音方落,歇在床榻上的林媛就呜咽出声,一壁挣扎着想要下床来,一壁慌张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的罪过!臣妾今日所用的香料正是合叶香……”
拓跋弘连忙扶住她,道:“你先躺着,不可乱动!”又蹙了眉头问道:“你说你今日用了合叶香?合叶香不过是寻常香料,皇后与云昭仪几个素日都爱用的,方才吴御医也说了,是合叶香与另一种莲花的气息混合,才致使良媛晕厥。”
说着面色肃然地看向四周:“是谁带了西番莲花?”
不似往日出事的时候众人纷纷躲避,不敢招认。这一次皇帝问过话,立即又有一妃子扑通跪了下来,额上斗大的汗珠子,张皇失措地颤声答道:“皇上恕罪啊!臣妾……臣妾根本不知道玉照宫里燃了合叶香,更不知道合叶香与西番莲花混合会伤及孕妇,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这位嫔妃正是淳容华张氏。她本就胆子小,此时哭得梨花带雨,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皇帝一看她这般,倒是消了气,温和地问话道:“不知者不罪,你先起来。朕记得西番莲花是别国进贡的东西,在宫中很是罕见,你为何要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呢?是做成了香包么?”
张意欢自然不敢起来,跪着抽抽噎噎地回答道:“不是的……西番莲花是大补之物,可以入药。嫔妾……嫔妾是拿它来奉给淑妃娘娘补身子用的,不曾想酿成大祸,都是嫔妾的过失……”
一旁吴御医听了,思索片刻拱手道:“淳容华小主所言不错,西番莲花的确是一味补药。”
皇帝点头道:“那淳容华真的是无心的。朕不会责怪你,你快起来吧。”又问吴御医:“张良媛怎么样了?”
“良媛小主无碍的。”他轻轻摇头道:“合叶香和西番莲混合……这种东西前朝有医书记载,是皇室中用来‘去母留子’的手段,前朝人将它唤作‘子母劫”。前朝宫廷律例,太子生母必须赐死,所以才有这一味药。只是它的使用条件十分苛刻,必须日日焚香、不可间断,从怀孕时起一直到临盆,最终才会造成母亲血崩而死。像今日这般,良媛小主之前都不曾接触过,只是这一日一次性吸入大量香气,就只会造成晕厥罢了……若第二日、第三日都不再吸入,最后也不会殒命的。”
张良媛闻言大松一口气,拍着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恰在此时,吴御医却突地眉头大皱,他的手指再次搭上了张良媛的脉搏。
不约片刻,他猛然色变,惊骇地回身跪下道:“皇上!快,快请梁院判大人!张良媛小主这脉象奇异得很,小主吸入这香可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怀孕时起……不不,在良媛小主还没有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如今小主已有三个月身孕,吸这香却是至少有四个月了!还好现得早,若是再这么吸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