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死不可。
阴森漆黑的水浪中,赫连煜经历了此生最煎熬最崩溃的时刻,天太黑,浪太大,他找不到秦乐窈。
这是赫连煜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助,何为恐惧。
她坠下来的山崖比他高,这遍布海湾的礁石,随便撞上哪一块,都会命丧当场沉入海底。
赫连煜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长时间,他不断地潜下水去,憋到气息的极限才浮上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的绝望压上心头,压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将露熹微,晨光将幽深的海湾慢慢照亮,赫连煜一个人失魂落魄伏在礁石上,因为整晚的搜寻,脱力严重,他额头抵在嶙峋的礁石上,用力一拳捶下去,感觉到眼眶淌出热泪来,在冰冷脸颊上显得尤其滚烫。
这片海湾不小,来回起伏的浪潮能将任何东西卷入深海,或是推进茫茫无尽的北海之中。
他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海里。
赫连煜在痛苦绝望的深渊里无法上岸,他猩红着眼眶,视线都失了焦点,抬头的瞬间,借着天光隐约看见前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不是秦乐窈是谁?
男人连滚带爬从礁石一头扎进水里,抱住她往岸边上拖拽。
湿漉的沙滩被海水一遍遍冲刷着,秦乐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膀上被利箭划破的衣衫泡了水,伤口已经泛白流不出血来了。
“窈窈……窈窈……”赫连煜拼按压着她的胸腔,往她嘴里渡气,心慌意乱地祈求着道:“你醒过来好不好,别死……”
赫连煜甚至不敢去探她的脉搏和鼻息,他怕探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醒过来……求你……”
秦乐窈一口水吐出来,难受地蹙紧了眉头,睁开的眼帘酸涩胀痛,浑身都痛。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之间,赫连煜的心绪跌宕在大悲大喜之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将她抱住,死死抱住,颤抖着。
秦乐窈听见了他剧烈的喘息声,还有顺着自己颈间滚下去的热流,因为她的身躯冰冷,显得尤为清晰。
“赫连煜……”秦乐窈望着天空虚弱呢喃,“你在哭吗。”
海岸边上,朝阳彻底升起,跪在岸边的男人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露出了生平最软弱的模样,哭得放肆。
醒来
秦乐窈劫后余生,但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感染发炎的伤口和虚弱的身体,军医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也还是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危险期。
这片营地是临时搭建的,他们的军队和军备都是一些剩下的对陛下死忠之士,大梁雄师被一封血书分崩离析,多得是茫然无措的兵将不愿被扣上‘拥护乱臣贼子’的骂名,半数都回到皇城之中追随墨阁老和太后一派。
人不够,军备和粮食也不够,对抗楼兰军队只能游击,这一仗打得相当艰苦。
袁绍曦和齐家老四知道赫连煜心里压着石头,能代替他上的战场就尽量替了,想让他多出些时间能守着秦乐窈。
但即便如此,赫连煜作为军队的主心骨,也仍然有许多不可避免的时候,无法时时守候。
每一次出兵离开,他的心情都相当复杂,期待她能挺过难关醒来,亦害怕她在自己离开时就此长眠。
明淳王妃不分昼夜守在床前,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秦乐窈,眼睛哭肿了好多次,一直握着她的手在那里念叨着跟她说话,说赫连煜小时候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这些,我就一直给你絮絮叨叨的……好孩子,坚持住啊,一定要挺过来……”明淳王妃哽咽着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回头偷偷地抹。
赫连煜刚一回营就赶着过来了,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过去拍了拍明淳王妃的肩膀安抚道:“母妃您心疼她,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换我来守着。今天大营收到了父王的飞鸽传书,南边暂且算是守住了,他很挂念您。”
“我回去也是乱想,不如就在这跟她说说话。”明淳王妃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赫连煜,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床上的人安静阖着眼,赫连煜执起秦乐窈的手在唇边印了一吻,一边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一边拇指揉捻着她的手背。
秦乐窈的指尖动了一下。
赫连煜一怔,以为是自己将她揉动的。
他停住了动作,屏住呼吸期盼着,顿了良久之后,她又动了一下。
那指尖摩挲过他的手心,也像是从他心脏上拂过。
“窈窈?”
赫连煜唰地起身,去探她的脸颊颈侧,还没来得及传军医,秦乐窈的眼帘慢悠悠地掀开了一条逢,然后虚弱地睁了开来。
军医赶过来的时候,秦乐窈已经彻底醒了,她靠在赫连煜怀里,虽然没什么力气说话,但人醒了就是好转的开始。
床边围了一圈人,袁绍曦眼巴巴地瞧着军医把完脉,老先生摸着胡子感叹道:“夫人身体底子健朗啊,如此亏损高烧,从鬼门关上绕回来了。”
闻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军医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遣散了房中人,让病人好好歇息,以便康复。
接下来的好几日,赫连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此前昏迷的时候秦乐窈一直靠汤药吊着,人都清瘦了一圈,现在醒过来胃口也还算不错,能吃能睡,很快精气神就养回来了一些。
金秋九月,桂花开始吐香。
赫连煜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正好是晚膳时间,他端了伙房烧的肉粥进来,还有给病员单独煮的鸡蛋,笑盈盈进了门:“窈窈,今天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