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城到木里镇,两个小时,比邱山预计的要好一点。
镇上人不多,车站离邱山家不远,步行大约十五分钟。
天很黑,未经开发的小镇的夜晚灯火幽微。邱山很久没有回来了,可他闭着眼都记得这里的路,流淌的小河,蜿蜒的青石板路,白墙黛瓦的老宅,这座江南小镇承载着邱山整个童年光景,回忆起来有好有坏,那都是烙在他身上的一部分。
走过拱桥,穿过暗巷,邱山停在一座宅子外面。路上没灯,借着隔壁邻居家的亮光,能看清这座房子上了些年头。
房子是邱山家的祖宅,小时候,他和父母就住在这里。后来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带着比邱山大两岁的儿子住进了他们家。邱山的继父刚和他妈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暴露本性,他看起来老实忠厚,像是能够托付终身。可惜男人的伪装并没能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因赌博欠钱被人追债到家里。
继父的儿子从小被家暴,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可能是急于摆脱嗜赌如命的父亲,他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年,邱山的母亲病逝,邱山离开南城,这座宅子被继父霸占,直到一年前,男人因蓄意伤害被捕入狱,邱山的家才空了下来。
门前的锁生了厚厚的铜锈,邱山拿出许久不用的钥匙,光是开门就用了半天时间。
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披着外套露出头:“谁啊?”
女人手里有个强光手电,她边问边把手电晃过来,想看清开门的人是谁。
邱山被强光照的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下。
女人似乎认出了邱山,手电往旁边照了照:“邱山回来了?”
邱山并没有要和街坊四邻寒暄的意思,他淡淡应了声,就着手电的光把门打开了。
女人踩着拖鞋走过来:“你晚上在这睡啊?”
邱山不太想多说,点了点头。
“不行吧,好久没住人了,被子床铺没洗没晒,住不了人。”
邱山已经把门打开了:“没事,凑合一晚。”
他没有看旁边的女人,进到宅子里,门一合,用门栓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家里一年多没有人住了,积了不少灰,主屋桌上有没收的碗筷,桌角还丢了半包没抽完的烟。
邱山的继父可以说是个流氓,他霸占邱山家好多年,将这个房子弄的乌烟瘴气,连邱山自己都不愿意回来。
邱山把包放下,搓洗抹布打扫起卫生来。家里空了那么久,打扫是一件工程量很大的事,邱山极有耐心,一样样收拾,擦洗扫,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让自己更加疲惫的事情,省去了许多胡思乱想的麻烦。
宅子只有一层,受潮是肯定的,被子枕头没晒过一股霉味。邱山回来的太匆忙,现在天也黑了,这晚只能将就。
彻底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邱山终于累倒在充斥着潮气和霉臭的床上,想拿手机看下时间,才想起来手机早没电关机了。
邱山又爬起来找充电器,目光扫到桌角那半包烟时顿了顿,也一起拿过来。
接上插头不久,手机重新亮了起来,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短信弹进来,邱山随手划拉一下,没翻到底。他返回去,发现最新一条短信发送的时间为七分钟前。
邱山手里夹着一支滋味不好的烟,吸入的每一口都带着陈腐的味道。邱山盯着屏幕吐烟圈,还是一条短信都没有点开。
通讯录里有袁韬的号码,邱山把袁韬调出来,原本想打电话的,电话拨出去才反应过来袁韬结婚了,这么晚打给人家不太合适。
犹豫了一会,邱山点开短信对话框,编辑道:“师兄,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明天我去海城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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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山在木里待了一夜,也许是太久没回来,也许是心里有事,这一晚他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五点就起来了。
冬天的小镇笼罩在一片凄冷的昏光中,邱山独自出了门,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两侧房屋渐渐消失不见,连景色也变得荒凉萧索。
那是一片无人监管的野墓地。
墓碑交错的杵在地里,一个个坟冢分散着,看上去孤冷又阴森。
邱山对这里很熟悉,他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来的,循着肌肉记忆找到他母亲的那一座。
挺简陋的一座坟,小土堆堆着不算高的一座,石碑上刻着姓名和立碑人,地上除了丛生的杂草什么也没有。
邱山蹲下来,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墓前的野草,不多时就攒了一把在手里。
他看上去也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简单的做一些清扫的工作,差不多弄完了,天也蒙蒙亮起来。
邱山胳膊肘搭在膝盖上,就着这个姿势缓缓抬起头,目光在碑上刻着的名字处久久流连,才讲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寥寥几字似乎是邱山对母亲所有的心声,说完他便站了起来,没再留恋的走了。
邱山订了上午去海城的车票,几乎是不停转地从木里回到市区,再从市区出发去火车站。下火车的时候快中午了,邱山跟袁韬约了饭,袁韬提前知道他要来,早早就在出站口等他。
“邱山!”
人群里邱山很显眼,瘦高个,白皮肤,长得好看的温柔男人,一眼就能看到他。
袁韬朝他挥了挥手。
邱山也看到他了,快步走出来:“师兄。”
俩人昨天才分开,今天又见面了,昨天道别时袁韬的强硬和邱山的拒绝还历历在目,不过半天邱山就改了主意,袁韬多少能猜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