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现在,谁能放心得下?”
文意先漫不经心地嘟哝:“那还不是照样边住院边指导完论文了。”
张知疑叹了口气:“你见过有谁脑震荡之后还像你这样继续工作的?”
文意先没话说了。
“不要勉强自己,万一你用脑过度提前得了老年痴呆……呸——!”张知疑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正色道,“总之,还是要学会休息。”
“张先生,我想这话你更应该提醒自己。”文意先耸肩。
张知疑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你在公司真的不接家具单吗?”文意先又问。
“有是有,我们业务范围很广,主要不是家具。”
“哦,下次装修新房的时候带我去厂里挑家具。”
夏季多雨,北京城又一次下起了暴雨,雨声浩荡,如行进的军队一样有力,仿佛要把雨幕中的人吞噬。
张知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俯瞰被雨水洗刷的城市。以往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听听音乐,看看雨。
一个多月以来,他的工作量呈现递增又递减的趋势,刚好今天几乎无事可做。
这雨下得实在可怕。路上有行人撑着伞被吹飞,开电动车的更是举步维艰,还有被暴涨的雨水吃了轮胎的轿车开着双闪靠在路边,负责防汛的人员穿着马甲在其中穿行,偶尔看到有小孩出现又消失,道路边上的井盖有被冲开的,形成一个漩涡,看着骇人。
想起楼下停车场里自己的车,他大概得为它祈福别被淹了。
他又想起文意先,他们教授的办公室楼层不低,应该也不至于被冲。
等等,文意先说雨太大放假了。
张知疑突然为自己和公司里的人感到悲哀,就算下暴雨也还是得上班。不过昨天的雨还没这么大,公司会给今天来上班的多一份补贴,然而他赚的都是他自家的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知疑,你这是在干啥?”张启辰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旁边,张知疑吓了一大跳,想起来他爸以前当过兵,这要是来刺杀他的话他不是一下就没命了?
“看雨。”张知疑木讷地回答。
“哦,不错。我和你一起看吧。”
“爸,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万一你想跳楼,我不能惊动你。”
“……”
学业圆满,工作顺利,婚姻幸福,心理健康的张知疑感到了疑惑,他从来没有跳楼的想法,一个是死相太难看,再一个是影响不好且没必要。
“知疑,我一直要求你很多事,你都尽可能做到了,我很满意。这么多年来,你对爸爸有没有什么意见?”
张知疑皱着眉头:“没有,或许之前有些地方不太能理解,但现在大都能够理解了。如果我自己有个儿子,应该也会像你要求我一样要求他。”
张启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之前我还怕你会记恨爸爸,没有就好。”
“你是个好爸爸。”张知疑望着在雨幕中背着孩子的父亲感叹道。
张启辰沉吟片刻,试探地问到:“那你想不想做爸爸?“
张知疑又被吓了一跳,在他心里他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尽管他表姐张闻忻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小孩都一岁了。
张启辰对他的反应似乎不太满意,侧身盯着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
张知疑把视线撇向另一边,不愿意和他对视。
“知疑,你也知道爸爸最喜欢小孩了,这还有最后几年我就退休了,退休了没事干,要是能带个孩子该多好啊,万一我没事干,每天吃喝玩乐,真怕哪一天我就突然老年痴呆了。到时候你也没空亲自照顾我,万一我被保姆虐待了,我也没法直接跟你说,只能傻傻地待在家里。你看你侄子外甥多可爱啊,你就不想养一个吗?”
“……”张知疑正在琢磨着怎么给他爸下逐客令,他往常最不爱听的除了例会之外就是催生。他巴不得在这个时候自己能找个封闭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
“而且你看,意先肯定比你先退休,到时候他要是闲下来没事干,不是也挺危险的嘛。”张启辰挪揄道。
是挺危险的。张知疑在脑海里预构了一下画面。大概文意先会重新投入他少年时期的一堆兴趣爱好里,比如钓上一个月的鱼,出门玩荒野求生,天南海北到处旅游,在公园里和年轻人一起玩滑板,约上朋友去打高尔夫,在家看书泡茶下棋指导慕名而来的小辈……感觉犯不着领养小孩家里也可以到处都是小孩的既视感让张知疑十分头疼。
“爸,我们俩本来就不能生孩子,你要我怎么做?不能去害别人。”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害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能算作你情我愿吗?利用的是别人的身体,我宁愿不要。”
“你怎么想到这份上了,这是违法的。我们旗下科技公司已经做出了人造子宫,去年从医院经手了一批经过严格审核的卵子用于实验,捐献者都会得到丰厚的报酬,一切合法合规。上个月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
尽管他爸的说法漏洞百出,张知疑勉强有耐心听他继续讲下去了。
“你想,就算你俩不想要小孩,意先那边就他一个儿子,你觉得他们会不想要小孩吗?”张启辰见他有所松动,于是进一步劝说。
“……”果然张知疑的态度松动得更明显了,倒也不能怪他,毕竟爱人是他的软肋。他甚至在脑子里又一次重新绘制了那张屋子里到处都是小孩的图,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文意先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