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将半,明月高悬,机关鸢载着浑身狼狈的流筝向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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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郡,馆驿内。
季应玄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指腹在后窗窄窄的窗棂上?一抹,抹下了几粒鞋底的泥尘。
墨问?津倒挂在檐下,从窗外将头探进来:“难道?跑了?”
“不会,”季应玄说,“她不当不告而别。”
墨问?津“啧”了一声:“许是窥见了莲主的用心,或是感知到了杀意。”
季应玄的态度十分确定:“不可?能。”
除了想取回剑骨之外,他?自问?对流筝没有表露过恶意,何况依她的性格,倘若真是知道?了剑骨的真相,只怕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物归原主。
季应玄说:“她与她父兄不同,她是真的重情?义,行事磊落。”
听了这话,墨问?津只觉得牙酸,腹诽他?是打雁的被雁啄了眼。
他?呵呵一声:“那她人?呢?”
季应玄的目光在房间?里四顾,看?见自己买给?她的那套衣裙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桌上?还有几瓶未来的收起来的药瓶,一些随意放置的机括弹丸。
季应玄声音微冷:“比起她跑了,眼下我更担心的是她可?能出事了。”
流筝说要回屋睡觉,所以他?没有派红莲守着她,眼下失了她的下落,心中竟是担忧盖过了懊恼。
“你先?去双生台等着,”季应玄说,“我得出去找她。”
他?从袖中分出几支红莲,散作漫天花瓣,听从他?的命令向四面八方飞去,前往任何流筝可?能出现过的地方,祝锦行处、听危楼、华裾楼……
红莲似乎不太喜欢靠近那位皇太子,季应玄打算亲自去太子别院里找。
他?提着七上?八下一颗心,步履匆匆出了馆驿的房间?,正要动身,忽听天边遥遥响起一声鸢唳。
他?蓦然转头,月光里,见机关鸢驮着一个人?越飞越近。
机关鸢在半空收拢翅膀,季应玄伸手接住了摔下来的雁流筝,见她虽然尚清醒着,模样却十分狼狈。
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有七零八落的伤口,像刚被蒸熟的面团,滚烫柔软,落在他?怀里。
嘴里喃喃有声:“怎么又开?始了……好疼……好讨厌……”
季应玄蹙眉望着她:“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流筝头晕眼花地吐出一口气,所幸还没烧到意识模糊,看?得清眼前人?的模样。
于是她将自己这一路都紧紧攥在掌心里的那株万年灵参递给?他?,笑得明媚而得意:“你看?!我真的找到万年灵参了!你马上?也?要有剑骨了!”
第22章原谅
季应玄抬手抚上流筝脸颊的伤口。
一道细长的血痕,沿着她的梨涡扬起,像一条牵绊人心的红线。
她一笑,就扯到伤口,嘶嘶抽气,却还是高兴,还是要笑。
“别笑了。”
季应玄的声音又冷又沉,藏着微不可闻的颤抖:“谁叫你去找灵参了,谁让你这?样自作多情!”
流筝怔愣:“我……自作多情?”
季应玄捏着万年参的骨节泛白,灵参在他手心里泛着金赭色的莹光,使人?一见便知是夺天地造化、可遇不?可求的灵根妙草。
但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流筝身上。
他说?:“灵参道行再高,也?不?过是棵草木,纵能增灵力补气血,能使人?成仙、使仙成神,却绝无可能叫你平白长出一副剑骨……雁流筝,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未怀疑过吗?”
流筝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往后颈摸了摸,小声道:“可是我的确长出来了呀。”
季应玄嘴唇抿着,昳丽的凤目中光影明?灭:“你的剑骨,你身上的太清剑骨……”
关于剑骨来历的真相就?在嘴边,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戳破她长达十年的自欺欺人?的谎言,毁掉她那?心安理得的幻想。
然而,望进她一双明?澈的、坦然的、饱含疑惑与担忧的眼睛里,那?句话?三番五次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当面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真相。
季应玄望着天上的明?月叹了口气,十五的满月,正是每月极阴的时候,天地造化稍退,而人?力登峰造极,是一切咒术生效的最佳时候。
他抓起流筝的手,带她往双生台的方向走。
“哎呀,”流筝脚下绊了一下,“季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季应玄说?:“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很急吗,能不?能等我先换件衣服,你看?我衣服都湿了……”
“不?能。”
“那?能不?能让我先洗个脸?我可是被那?人?参怪甩了一脸的果浆,腥得像鱼一样。”
“不?能。”
“那?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