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烧灼着,让人片刻不能安宁的感觉始终不曾散去,总是有种?感觉,她就在此地。“此案事?涉隐秘,不宜声?张,还请明府莫要?惊动其他人,若是有事?,我来处理。”
也?许是他找的方法不对。他探查过,周虎头这些天?从不曾出城,那么?多半不会知道周家的事?,他是周家的至亲,周家人防备谁人也?不会防他,谈讲之际,也?许就会走漏风声?。
“好说?。”县令有些纳闷他千里迢迢过来竟是为了这么?一桩小案子,但他身?份贵重?,在朝廷和藩镇都是举足轻重?,聪明人在官场,都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舍人在京都时,可曾拜见过东宫?”
“不曾。”裴羁道。
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无数人忙着与东宫走动,攀扯关系,他一心扑在苏樱身?上,却是一句也?不曾过问。
“听说?圣人服了赵真人的金丹后龙体康健,要?在宫里给赵真人修净庐,可有此事??”
县令还在滔滔不绝探问着京中动静,裴羁间或答一句,思绪飘忽着,只在苏樱身?上。
他再三交代不能伤到她,周虎头又是一个人去的,有他的人在附近照应,应当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小心谨慎,让人盯紧了才好。眼?下撤销通缉的政令还不曾到洛阳,若她真的在这边,还需防着别的人找到她,伤了她。这样看的话,眼?下这些人手却是不太够,需得?通知张用尽快过来,以为照应。
千头万绪,嘈嘈杂杂,伸手摸了下贴胸藏着铜钱,沉默地听着县令的发?问。他会找到她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从来都能够找到她。
太平镇。
大门?关着,苏樱坐在屋檐底下,看阿周将新割的青麦麦穗剪断,放在手里搓,麦粒一个个掉进笸箩里,圆乎乎的甚是可爱,笑着伸手拿起一个麦穗,向阿周道:“我帮你搓吧,周姨,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碰,这个东西?扎手,你皮肤嫩,使不得?。”阿周拿不来不让她插手,细细搓着麦粒,“今日小满,弄些青麦煮熟了,待会儿给你做碾转,这边时令都要?吃这个。”①
小满。苏樱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细想时又想不起来,看着阿周细细将麦粒都搓出来,筛干净细末,端去厨房烧火。苏樱连忙跟上,在灶下坐定了正要?点柴,忽地怔住了。
她想起来了。今日小满,四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可她的癸水还不曾来。
第45章
火苗跳跃着?舔着?灶膛,锅里水开了,碧青的麦粒随着沸水上下翻滕,清香的小麦气味盈满整个厨房,苏樱慢慢往灶膛里加着柴,心神?不宁。
应该不会。初六那天的事,到今天也不过才十天,哪里就?有征兆了。况且哪里就有那么巧,不过就?那么一回,怎么就?能出事。
可为什么,癸水到现在还不曾来。细算算的话,都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上次还是在?崔家的时候,这些天里紧绷焦虑,连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应当只是巧合。苏樱定定神,往灶膛里又加了一根柴,毕竟在?那件事之前,癸水就?已?经迟了许多天。
“不用再添柴了,”阿周道,“青麦嫩,打一滚就?熟透了。”
苏樱连忙从灶膛里往外撤柴火,火钳没夹住,一根冒着?火苗的柴火突一下掉出来,“小心!”阿周一个箭步冲过来拉开她,那些火苗擦着?脚边落下,灶前的软柴被火引着?,呼呼地跟着?冒火苗,苏樱被阿周拉在?旁边,心里砰砰乱跳着?,看着?阿周铲了柴灰埋住火,急急问她:“没烫到吧?”
“没有。”苏樱定定神?,“我没事,周姨没烫到吧?”
“没事,”阿周还是不放心,拉着?她到门前光线好的地方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烫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做不惯这个活,快别忙了,我一个人就?行。厨房热,你去屋里歇着?吧,等饭得了我叫你。”
苏樱不想走,这时候心神?不宁,只想边上有个人,免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搬了把胡凳坐在?门槛跟前,看着?阿周将?煮熟的青麦捞在?盆里,拿油拌匀了放凉,又在?小石磨上细细磨了起来。青油油的麦粒从磨眼里进去,出来时就?成了绿色的小条条,石磨的声响缓慢悠长,阿周低着?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静谧的感?觉,冲散了方才的惶恐无?助,苏樱托着?腮,专注地看着?。
印象中母亲是从不下厨的,所有与厨房有关的记忆都来自阿周,夏日给她做解暑的香薷饮、蔗浆,冬日给她暖身的鸡汤、骨汤,春分秋分之时用益母草煮鸡子,是有益女?子的。阿周就?像母亲的另一个化身,默默填补着?母亲吝于给她的东西。
但母亲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少有的温情,锦城冬日比长安暖和,雪是极少的,偶尔若是下了,母亲便?会采了梅花上的雪,在?小厅支了茶釜,教她烹茶。帘外雪花飘着?,屋里焚了香,被炉火一催,沁人的暖意,她挨着?母亲坐着?,看母亲用一把包银的茶碾,细细碾出茶粉。
她的茶艺,来自于母亲传授,画技也是,为数不多温馨的时光似乎都是在?传授技艺时,母亲与她更像是师徒,而不是寻常的母女?之间。苏樱怔了下,别人家的母女?相处时是什么情形呢?她不曾见过,也就?无?从想象,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假如她有了。
这念头?如此不详,让她猛一下打了个寒噤,急急开口:“周姨,我帮你弄吧。”
起身,几乎是从阿周手里抢过那小小的手柄,推得石磨飞快地转起来,吱扭吱扭的响动,余光里瞥见阿周探究的目光,心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不祥的寂静,急急说道:“周姨,母亲生我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她喜欢我吗?”
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下,她是从不问这问题的,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只会让人徒增烦恼,年岁稍长后她想明?白这个道理,就?不再纠结于此了,此时心烦意乱,竟还是问出了口。
阿周怔了下,有点迟疑:“记不得了。”
记不得是说母亲生她时候的情形吧。可母亲呢,是否爱她。明?知?道不该问,此时只是忍不住:“我小时候母亲是亲自带我吗?还是交给乳母?”
“这个,这个,”阿周支吾着?,忽地伸手拿过手柄,“你歇着?吧,我来弄。”
苏樱怔了下,直觉她有些慌张,抬眼看时,她目光与她一触立刻转开,低着?头?一圈一圈磨了起来。
她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她在?回避。苏樱看着?她:“周姨,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有。”阿周很快否认,再抬头?时,神?色镇定许多,“小娘子出生的时候我并不在?夫人身边,所以很多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苏樱有些意外,阿周六七岁进崔府后就?一直服侍母亲,怎么在?那个关键的时候不在?母亲身边呢?“那时候是谁陪着?母亲?”
“我不知?道。”阿周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我在?长安,夫人成亲、生小娘子我都不在?跟前,一直到小娘子满周岁,阿翁才送我去锦城服侍。”
她说的阿翁,应当是指外祖父吧,外祖为什么把母亲最贴心的侍婢留在?长安,过了那么久才送过去呢?苏樱想不明?白,听见阿周低柔轻缓的语声:“我虽然不在?,但是后来听阿郎说过,夫人没找乳娘,是自己?养的小娘子,小娘子学走路学说话,也都是夫人手把手教的。”
苏樱怔了下,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不知?是欢喜,还是释然的晦涩滋味,至少在?最初的开始,母亲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吱扭吱扭的响声中,阿周又开始磨磨,苏樱咬着?唇看着?,那些话呼之欲出,又极力压下去。
迟了大半个月了,她的癸水。也许已?经发生了最坏的事情。可也许只是巧合,身体不好时,癸水的日期也会紊乱,这点她是知?道的。要不要告诉阿周?要不要寻个大夫,确认一下?
可又怎么开口,那些屈辱不堪的记忆,即便?是对着?阿周,她也说不出口。
“好了。”阿周磨完了,拿一个巴掌大的小扫帚扫下最后一堆碾转,“昨天剩了点鸡汤,我给小娘子做馎饦吧。”
揉面醒面,又洗了一把青菜,鸡汤在?锅里重新烧开,将?醒好的面片扯开拉长,就?着?热汤丢下去,阿周在?说话:“夫人过世的时候,长安那些亲朋故旧有没有去吊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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