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国强朝赵梦招招手,说:“小赵你来得正好,我正跟小谢说,以后广播室由你俩一块负责。”
一低头一抬眼间,赵梦眼底的阴霾消失殆尽,笑容高挂脸上,爽快应答:“一切遵从领导安排。”
过分爽朗,便是佯装了。
谢茉窥见她唇角眼梢的那丝牵强和僵硬。
邢国强一个男领导,不方便盯着女同志细瞧,这会儿听见赵梦回答,便满意地点点头。
可不等他再多交代两句,便有一名青年远远喊:“主任,县里电话。”
匆匆朝谢茉和赵梦示意两下,邢国强抬脚大步离开。
公社书记病养在家,一切担子落在邢国强这个二把手身上,永河公社虽管辖范围不大,但人口稠密,每天堆到主任头上的事项一桩接一桩摞满办公桌,能与谢茉一个工作还没上手的新人闲话这小会儿,已属实难得。
“应该是沟通派农业技术员去上面学习的事情。”赵梦忽然说,“主任非常重视生产,重视技术。前些天农忙,主任带人亲赴一线视察指导,之前下沉到各个生产大队的农技员表现不错,他就想朝上多要个名额,学习回来后安排到农技站指导生产工作。”
顿了顿,赵梦又说:“哦,咱们公社下面的农技站还是邢主任调来后才成立的。”脸上跟着露出个与有荣焉的表情。
谢茉不久前还在报纸上见到“农技站是绑在公社领导腿上”这样的话,可以想见,基层领导对农业的投入,而邢国强一张黝黑的脸孔和结实的身板便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挺让人敬佩的。
不过……赵梦斜瞟来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领导动向你了若指掌,领导想法你达根知底,怎么着,炫耀你跟领导关系亲近?
可哪个上位者愿意被人掌握行踪,揣测到心思?更遑论邢国强这般强势的领导。暗自揣测便罢了,偏还大剌剌在公共办公区讲出来,实在大不合适。领导的事情话题度最高,可以跟关系亲近的人低语交流,甚至多人凑头讨论,但姿态必须低调。
兴许是后台够硬,有恃无恐?
谢茉挑挑眉,装作没听懂画外音,笑说:“主任有远见。”
赵梦“嗯”了一声,笑吟吟道:“咱们公社大院儿基本都是本地人,平日说本地话,普通话都不大标准,我算矮子里面拔高个,现在又来个你。”
赵梦初中学历,写文章比不上黄长明,算账比不上隔壁会计,察言观色比不上领导跟前的干事,可她普通话更好,声音更好听,显于人前的广播工作增补不足,甚至让她自感优越,然后这份优越感在见到谢茉那天起便岌岌可危了。
口齿清晰,思路明确,声音温雅悦耳,普通话标准得像听广播。
她预感到强烈危机。
而就在刚刚,预感成真,谢茉来要分抢她的工作。好在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早有了应对。
赵梦思绪纷呈,抿了抿唇,端出一副和善模样:
“黄长明那蹩脚的普通话叫大家笑了好久,他早就不想干了,以后由你顶替他,他不知道得多高兴。”
赵梦勾住谢茉手臂,朝她眨眨眼说:“往后我请假或休息就要麻烦你啦。”
一句话,谢茉成替补了。
邢国强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要谢茉和赵梦轮流去广播室值班,顶多谢茉要兼顾写稿少排一些。
两人都清楚,但赵梦嘴巴歪了一下,工作性质完全变了。
不过,这却正中谢茉下怀。
和这年代的人相比,谢茉奉献精神欠佳,一份工资一份工作,她来公社宣传科的初衷是处理文字类工作,不乐意平白多管另一摊子事。
赵梦大包大揽,正好减轻她负担。
想出门工作是一回事,但经历过996福报的后世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轻松又愉快地工作呢。
反正谢茉不想无端给自己加担子。
所以,谢茉笑眯眯向赵梦点头:“好的。”
闻言,赵梦登时便和颜悦色起来,真切地。
她拉着谢茉手腕一起朝办公室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谢茉你头发这么扎真好看……”
谢茉虚应着,没两句话,就进了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墙壁刷得雪雪白,衬得不大的屋子宽敞明亮,内里装修相对简陋,四张办公桌,几l把带靠背的木椅,靠近墙根放着一张长条木凳子,清一色的朱红漆,和墙壁上的标语,营造出几l分端肃氛围。
黄长明从桌案中抬头,视线扫过谢茉,着重在赵梦身上顿了顿,腼腆笑笑:“早上好。”
“早上好。”
如今宣传科就谢茉、赵梦、黄长明、易学英和袁峰五个人,袁峰另有办公室,但这间办公室靠窗那张办公桌仍旧留给他,谢茉报道之前,赵梦就和黄长明共用一张办公桌,易学英独占一张,谢茉自然用了余下的那张办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