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一瞬,常季在人们眼中看到了冷漠和畏惧,而他颓丧、愤怒、无力。
若陆家军尚在,陆将军尚在,何以让匈奴跨过屏障直抵我家门!
他毕生所愿就是能加入陆家军,而陆家军最为精锐的龙武卫他想都不敢想。只可惜,在安邑一战龙武卫也全军覆没了。
想及此,他悲从中来,满腔怒火无处可发,他举起手中大刀猛地一挥,一旁碗口粗的枯树拦腰砍断!
“我常季,即便死,也只能死在敌人刀下绝不做逃兵!朝廷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援兵来之前谁倘若逃跑就如此树!”
他转身掀开军帐踏入帐内,咽下满腔愤怒。他不相信周知县的话,十多日了陆潇年生死传闻真真假假,但他内心仍存一线希望。
不料就在当晚,京中再次传来噩耗彻底掐灭了常季的希望。
大军当前之际,陆潇年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于今晚被推上城门,斩首示众!
城门楼上悬着孤零零地一个首级,被雨水冲刷地面目全非。
下面聚集着前来打着伞看热闹的人们。仰头望去,只有一颗圆滚的头颅在那里高傲孤独地悬着,像是目空一切地俯视着下面冷漠的人们。
很快,人稀稀落落地离开了,唯有一双属于少女微红双眸伫立在雨幕中。她耳边响起那个清凌如雪的声音,“你断不了的,九哥帮你断。”
皇帝寝宫乾华宫内里,因连日阴雨颇显寂寥。刘贵妃哭哑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陛下,陆潇年即已伏诛,就把六儿放出来吧!”
金纱黄幔垂合紧闭,皇帝祁延躺在龙榻里一言不发。
“皇陵贪墨一案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陛下难道真任由那贱人的儿子将六儿踩在脚下吗?陛下忘了当年是谁要将陛下……”
“够了!”一声呵斥夹杂了连绵起伏的咳嗽声,祁延嗓音干涩无力,“你下去,朕不想看见你。”
刘贵妃绝望的脚步声离开,感觉身后发凉,今日的乾华宫格外森冷。
象征着皇权的金黄色帷帐内,陆潇年将刀抵着皇帝祁延的后腰,而祁岁桉的匕首压在福安贵的脖子上。
“姑父,好久不见。”
祁延满目惊慌,才意识到身后的不是祁岁桉的侍卫,而是……
他颤颤巍巍道,“年儿,朕知道你委屈。朕也按你们说的去做了,只要你能救我大盛,之前的事朕不追究。”
陆潇年在他耳后冷笑一声,阴森得令祁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陛下说的,微臣听不懂。陆潇年刚已经被陛下赐死,我不过是九殿下身边的护卫。”
“好、好,你们早就谋划好勾连到一起了是吧,我还当传闻是假的……”祁延眼神惶惶,瞪着祁岁桉。
“是假的。我们……”祁岁桉顿了顿,抬眸一笑,“真正勾连不过才一个时辰而已。”
“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以为这些年父皇是清楚我要做什么的,只是看着我如此辛苦也假装看不见罢了。”祁岁桉单手从怀中取出那瓶药膏,捏在手中把玩,“我当您会心软,哪怕那么一点。”
“你、你母妃之死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也跟你说了多次,阿晏……”祁礼忽然喊出祁岁桉的乳名。
“不要喊我这个名字!”祁岁桉脖筋突起,满眼冰霜似要炸裂开,他咬牙重复道,“不要喊我这个名字。”
“父皇,想必城外匈奴已经收到了陆潇年已死的消息,是让他们杀进来给全城百姓收尸,还是他们最惧怕的人神兵天降,就在父皇此刻一念之间。”
陆潇年目光虚虚地凝视着对面的人。他再次感觉这张脸十分陌生。他还记得不久前他问过:你可有胁迫你父皇的筹码。
然而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是他手中的筹码。
“他身上被我下了毒,我母妃制的五日散,解药在我手上,他只会听命于我。”祁岁桉的声音淡淡的,已经听不出方才的半分波澜。
“父皇肯说实话,我才能让陆潇年去救你的大盛啊!”
“这也是你的大盛!”
“我的?”祁岁桉忽然笑了,“父皇你抬我与祁礼相争,以为我不清楚你是何目的么?前太子,我大哥祁琮德仁兼备,备受称赞,可奈何无人可与之抗衡,最后受奸人挑拨谋反,几乎断了大盛的半条命。
“你怕重蹈覆辙,于是久久不肯立储,若不是看我能和谈回来,还可拿来给你做祁礼的磨刀石,怕是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吧。”
他说着,转头望向陆潇年,目光森然,“若没猜错,这一举多得的主意是你这位好侄儿给你出的吧?”
他猜这就是那夜他与皇帝的谈话内容。
祁岁桉漠然收回视线,“所以,我母妃是如何死的?”
◇野兽
祁延像被迫面对那段回忆,身体颓然向后,但被陆潇年挡住按在了龙榻上,“是、是她罪有应得,前太子造反谋逆,是她谋划的!”
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祁岁桉墨蓝瞳孔微震,“不可能!她是这世间最纯善的女子,不可能害我大哥!”
他的那些皇兄中,太子祁琮是待他最好的,每次被几位皇兄捉弄都会有大哥给他讨回公道。
“那你跟我一样,被她的外表骗了。”祁延缓了口气,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朕老了,朕知道你心里是念着大盛百姓的,他们是无辜的,你要太子之位也好,要查清你母妃当年之事也罢,朕都答应你。”
“你们两个,都是抱在朕膝头看着长大的,本性是什么样朕再清楚不过,”祁延满目疮痍,连咳几声,福安贵浑身强硬紧张地眉头紧缩,“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