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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避贤忌能露水疏(第3页)

身旁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哪看得出一个还是患有腿疾的病人?倒是亲事典军,原地支了腿捂了脸、开始自暴自弃,连“别说”这样的无谓挣扎,都切切不如蚊蝇。那头弟妹俩可还催呢:“快说快说!”简直恨不得把凝碧倒过来将肚子里的话抖个干净。贴身婢不急不忙,自己轻声笑过了,踮脚还得再看看那头亲事典军:

“是府上负责采买吴春家的说,她姐姐姐夫家附近被有人问了一圈。出手可阔绰,就要买处地产,却是一定要扒了屋子重盖的。都是自家祖产,谁人乐意?她姐姐说让人去京郊看看,可对面非得就在那一片儿。说什么,离龙马武馆、离胡家豆腐店、离五味药庄都近,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吴春家的想做掮客,跟去一看,这不就是、就是……”

她将嘴唇一摇,一切尽在不言中。亲事典军也不挣扎,倒是起身来大倒苦水。文雀一走毕竟一个月了,至今音讯全无。他做了几夜噩梦,若不是飞不出长安城,何必钻研这宅子的主意。“迟早要置办,在她回来之前,使她省心。”李木棠如何不是深有同感。甚至有日午睡,她还将湛紫与凝碧梦成了自个和文雀姐姐,私底下也苦恼着呢;这边将戚晋胳膊一挽,简直大手一挥,就要用刚送来的几枚印章大慈悲放他个月长假了!得是荆风不忘本,张口先定调:“多事之秋,不可。”再祸水东引,“殿下有事,要说。”

留下戚晋张口结舌,他竟是跳窗逃去补觉了。睚眦必报。这四字批语用得不错。或许还得补一句“进退有度”?总之接下来是正事儿,连凝碧都将湛紫赶出去。李木棠登时就猜到个大概:

“是喜事!事情已经解决了,就在今日,是不是?”

戚晋该是想笑的,却搂她坐下,支支吾吾又卖关子:

“阿蛮该去考状元——说谁科举非得是男子?总有一朝,哪怕就为了你,也该改掉这陈规俗矩!……不是浑话!拘你在后院,实在大材小用,亲王府积弊你一朝便肃清——左谦笃尚且感恩戴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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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傅——何姑娘今日来了。”李木棠告诉他,“我都知道,最近黄道吉日多,亲事们、京城里,好多喜事。赵姑娘蒙圣恩要再次入宫去——有孙美人在,只要太后娘娘不计前嫌——总是如她所愿、再好没有的归宿;王范两家的女儿据说是要嫁给燕人?”

“为舒国公戴孝,出嫁也是明年的事了。”戚晋意味深长往外头挥一眼,“那位算得很妙。眼下且赊着账,燕人要娶,就得留在京城等。熬过了这一阵子物议如沸的时候,民间朝堂不恨着燕贼了,风风光光再将婚事办妥贴。左右突黜里自己也不想回去。对谁都是一个很好用的借口。”

“可是王家姑娘那么好的出身——岂不是可惜?她原本做皇后娘娘,怕也是绰绰有余。宫里面怎得竟然相不上?还是因为她这样的出身,所以宫里面才相看不上?”

她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

“或者算是一个警告?总归华阴的事儿不能真的就算了。如今的结果,倒也算是正义昭彰?可是中书令家的姑娘呢?我离开之后你又见着谁了?怎么就轻而易举解决了呢?总不能是你表舅……我师傅今日还和他谈了话,他不喜欢我,我知道。”

戚晋显然不爱提起他,李木棠便去合计别人:“那是之前的太常寺卿?他女儿现在要入宫,总不会再来纠缠不休;但也不至于就不计前嫌到这地步……”

戚晋把她细瘦指头掰回去几根,剩仨手指,让她自个儿解谜。“三年之后?给李家姑娘添三千两嫁妆?三、守孝了三天,中书令大为感动,马上就对我们网开一面?”

“老三。”戚晋凑近些去、低头呵她,“李家姑娘年十五;纪王年十六,纪王妃之位又尚且空着。昭和堂行事粗糙,一字之差,‘纪’,写作了‘荣’。一场误会,谁也莫怪。”

“是、据说有些痴傻之症的那位纪王?”

“只是孩童心性,一辈子长不大罢了。”戚晋补充道,“哪怕灵前依旧呵呵傻乐。傻人有傻福,至少一辈子荣华富贵吧;就在京中,哪怕只想在娘家住也是无妨——说到底嫁与不嫁,区别不大。只是一个交待,中书令也认了。明日我去回了陛下……此事,误会揭过,立刻便有你的好消息下来……怎么,还不放心?这次我亲自盯着他御笔亲书……”

“不是那个。”

她只是不知道那位李姑娘,会不会觉着开心。再或者,是她心里,这些所谓沟壑或隔阂的,已埋伏了有些日子?

“前几天你说见到段孺人父亲,要给他们族人谋那个华州刺史的职位。今天是、纪王……就这么安排了别人的人生。我不是说不好。只是……你还记不记得,在坊州,你说,天下的百姓,大梁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可是我们不会真的这么做的,是不是?就像任县令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即使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给他报仇——即使他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我得去和师傅说谢谢;哪怕她也说,朝堂上,最是非一文不值。这么说下去,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计较,谁也不是圣人——哪怕舒国公,也没那么两袖清风。我、我这几日其实就在想,我虽然奴婢出生,可是现在已经劳动着凝碧和湛紫等好多人,还砸了了亲王府几人饭碗——要做贵人,就是要茹毛饮血的。站在人头顶上呼风唤雨,就算自己不是故意,可也是踩着人的。”她接着又自个儿拍拍脑袋,将小手搓一搓,“我倒不是……我想好了的,别人可能也说我是个坏人——就像大理寺卿,或者福宝林她们。我不在乎非要做个好人,我只是要……下定决心……”

如果非得趋炎附势、鼠两端才能守住如今的幸福。那么,至少今日她该和晋郎一起登门拜访,范府,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刀山火海。

“……有两条路。其实是三条。”戚晋沉默片刻,掰开了和她坦言,“第一条:片甲不留,弃子认负,而后重申衷心,祈求仁慈——你不愿坐以待毙,没得考虑;第二条,北上抗楚,久驻大漠——正如苏钦。路远天寒,你的身子随时需要名医调理。此法太冒险,也不宜考虑。”

“还剩最后一条。”

她已经知道,可是不舍得说出来。抠抠他的手心,半晌,她只能道“对不起”了。

“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得罪中书令……不是在意我的身子,你可以逃到边关去!我给你断送了后路,是不是、真的只有……”

她没有再说话,仅仅是被一个吻,或者说是这之前的几方印、在之前的一些悲伤与眼泪,润物细无声地便说服了。这时候哭唧唧说为难说坎坷,有什么助益呢?反正她已经是红颜祸水,甚至已经将中书令千金都求而不得的日子牢牢正握在手里。与其伤春悲秋,倒不如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是不知足、不知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是非曲直的四无丫头。何况枕边人且还有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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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可悔婚,我可不放人。大不了青天白日我也学做一回父亲和舅舅,准保朝野上下没有人敢将女儿许过门。”

小姑娘楞楞着,伸手拨弄一下他的鼻尖,自己倒是耳朵全红了。

“……我就是个俗人。”她到底不忘自谦,“忘恩负义的。也没脸没皮。旁人怎么不喜欢我,说些什么话来……我都不管。”她甚至将袖子里收着的弥湘那份信,也拿出来说要烧掉,“这些、仅仅只是代价,是应当的,我不怕。就像你这几日不着家,因为你是荣王;因为我是小丫鬟,事情本来就这样,没有对与不对,没有好与不好。我们既然决定了,去接受就好——只要往后的日子里有你,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你在独战山写的那词,二哥给你补的最后一句:‘兴亡生死惯迢遥,何必较英豪。’的确,我不必非得做凤凰。”

火光脚下扑腾而起,病翳散去,她那一双杏仁眼,终于全亮了:

“我就要做你的妻子,所以要去丧礼,哪怕去丢人——我只能做我能做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不要为别人烦心。我也不要为自己得所作所为觉着愧疚。王姑娘嫁给燕人,赵姑娘入宫,李姑娘去做王妃——或许都是各人的命数。我连自己都看顾不好,怎么奢求让她们也都顺风如意呢?如果她们不满意,那是她们家人的事情——至少,不接那道圣旨,不是我们的错。芸芸众生,自有定数,是么?”

撑开他两面臂膀,她把自己缩进去,深深吸口气,很是心满意足: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英雄。我自私得不得了,我不舍得离开你,我就要利用你,作威作福——既然他们都说我是这样的人。我不要做英雄——这样不是很好?我只要做你的王妃,”她的声音渐小,就快要埋到他的胸膛里去,“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仅仅是遇到你。何况这辈子,下辈子,我要做你的妻子呢。戚李是。哪怕我不配。但是我不要脸嘛,我就要贪心。”

蓄势待已久的那家伙终于是生气。她却早有预感似的,伸手将他小指一钩:

“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宫里和外面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可是却不应当。但是冯妇打虎尚且还为人指摘呢——我也可以随口用些典故了——他们界定不了我,我也不要给你哭。我毕竟正在长成大人。我马上就要十五了,能够成家立业了。不过,倒可以和你立个规矩。”

晋郎一手掐上她的腰,已是有些迫不及待。

“以后,就要互相拖累,互相利用,谁都不许说对不起谁。谁毁约,谁就是……谁就是……谁就是猪唠唠!”

猪唠唠?这算是什么称呼?

戚晋哑然失笑。

“小时候我娘亲这么戏谑,我喜欢。你叫我嘛,我刚才说了好多句对不起,你叫我嘛……”

戚晋不是没做过努力,可口都张不了,简直就要笑倒:“实在是对不住岳母大才,小可……”

“猪唠唠!”

光笑话不算,她还要去打他脑袋。奸猾狐狸拧身就跑。追着他,她跑进黄昏霞光里。

在四月的尾巴,一个最平凡不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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