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引来摄像师傅的注意,他建议,这个角度正好,要两个人合张影。照片洗了两张出来,她和何之轩一人一张。分手之后,她又走到黄浦江边,想,她与何之轩,在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见了。她怕睹物思人,怕软弱怕彷徨,怕得要死,她把照片撕掉,让碎片随着江水而逝。
怎么逝的了?
方竹扔了照片的刹那就后悔了,悔不当初。
她握紧被褥,就像抓皱了自己的心,一塌糊涂。她想,自己是糊涂的。
门“咔哒”响了一下,有人开门进来。
是何之轩,也许又喝醉了,往门边先靠了一靠。方竹在黑暗里看清他的动作。他靠了很久,想来今天是醉得狠了,然后弯腰脱鞋又脱了很久,才想起来锁门,再脱下外套,他想要开灯了。
整个顺序是混乱的,又尚留着一丝条理。
方竹乘他未开出亮灯,借这暗色,撑起这份胆量,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他的腰。她吻上去,把舌头探入他的口中,略一碰触,他就有了回应。
黑暗里的软玉温香,是想念已久的感觉,暌违已久的激情。
何之轩不能自持。方竹的手就搭在他的腰间,上上下下的抚摸,又痒又热。她这样磨人,磨到他全部情绪都能崩溃。
他从小性格冷静又内敛,一直是做班长和学生会主席的材料。他想他一向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上大学前,他对父母说:“爸妈不用为我的学费再操心,上海地方大机会多,我先自立。毕业后再辛苦几年,到我三十岁,不管是去上海还是留家乡,一定不会让两老失望。”
这是他对父母的承诺,后来成为他一辈子都无法实践的承诺。
大学四年,他始终不谈恋爱,谈恋爱会花时间花钱。直到遇到方竹,他才知道花时间花钱谈恋爱,其实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如果换做别人,也许他可以避掉这场爱。之前也有女生追求过他,他一冷,人家就失去了打持久战的兴趣。
可方竹不是,她就是义无反顾,一条道走到底,誓不言退。把自己的心整个的抛给他看。
她问他:“何之轩,我就是欢喜你,你欢喜不欢喜我?”问的时候战战兢兢,她是害怕的。这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在爱情面前变得这么卑微又倔强。
她为他把锦衣玉食的生活舍弃掉,跟着他吃方便面睡漏雨的亭子间。
那之前,她不能说要风得风,也差不多是走一条阳光大道了。他甚至知道她的父亲早已在电视台里给她安排好工作,就等着她毕业后走马上任。
这些她全部不要。这样一寸一寸,把他的防线磨掉。
爱情来的突如其来,他没有想过爱一个女孩,会爱到失去理智,把人生计划全部搅乱。
方竹问过他:“何之轩,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说:“我发现喜欢你的时候,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方竹撅嘴:“抄袭奥斯丁。”
他笑笑,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发现熟悉,原来是奥斯丁写的,不过确实是他的感受。
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他跟着教授做助手时,看过她做的论文写的报告,许多角度和观点,都是他所赞同的。
在他们最初相识的那次比赛,两个人做的报告,于某种意义上也是契合的。评审的老师说:“选她的和选你的,没有大差别,意义都差不多,你们的表达方式也比较像。考虑下次合作做一个比赛项目,我对质量有信心。”
后来没等到这个下次,他就毕业了。他们没能真正合作上,一直到最近她为他做的那些报导。
她在暗里写的那些稿子,他都看过,角度和题材同他自己选媒体发的稿差不多。甚至她给杨筱光的广告建议,也正是他想到的广告策划之一。
他们的思维方式这样像,像到他不得不相信世上的这句话——心有灵犀一点通。
离婚时,他也仍相信这句话。
他想他是了解她的,也了解自己。一段感情有了不可弥补的裂缝,不是有灵犀能抵过去。且正因这灵犀,他们几乎都在猜测对方的态度。
他和她都怕再下去,或许会相看两相厌,让洒脱少年人的日子蒙尘,过上狰狞而沮丧的人生,怕总有一天让对方嫌弃,抑或恨对方如同死敌,成为遗憾的怨偶。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后退。
但,退一步,真的不是海阔天空。
最初的那段日子,公司要派员去香港总部深造,他表现好,能力强,当仁不让被选了去。这是一个机会,逃离过往,或许能够重生。
他错了,香港这座城市比上海更小,人口密度大,交往空间小,狭窄的房子,高强度的工作。人来人往,太匆匆,与他无关,他还是会想念她。
想她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起过欲望。成年男人一想起情感过往,就会在身体上真实反应出来。
他换了一份强度更大的工作,还是没有办法填满这样的空虚。
同事给他介绍女朋友,吃过一两次饭,兴味了了,他没有再继续的意思。
她们统统不像她,不如她固执,不如她主动,不如她黏人,不如她聪明,不如她和他有默契……这些人,都不是她。
一年两年,这样乏味地过去了。
回来以后,看到如今的她。她看他的眼神又愧又憾,想接近他又要远远躲着他。
她会一个人独居,关自己禁闭似的。
原来这些年不单单是他没有走出来。
何之轩不想如当初那样后退。她不敢进一步,他就等着。反正他们已经互相等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