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能源的情况下,大多数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便在生命的“是”与“否”两个选项中,成长或是定格。
“为什么要住在矿坑里?”尼娅问道。
在进入高墙前,没有人穿着防护服,说明外界的辐射明显小于这里,环境也更宽阔。
老人垂下稀松的眼皮,解释:外围一圈厚实冰冷的高墙将辐射挡在里面,但同时飘零的冰雪也令人难以忍受。
“在公司的战争刚摧毁霍博坦的那几年,能源设备尽数被摧毁,我们的热源只有最原始的木炭和火,甚至木头也很快消磨干净”
尼娅眯了眯眼,想起来时路上平坦的冰原,的确有些低平的树桩,大概就是那个年代被砍伐一空。
在那以后,周围再也没有新的林木生长。
“外面的荒野呢?向南边去,那里至少没有辐射,也没有极寒。”
老人摇头:“荒野就是令人畏惧的陌生野兽,而霍博坦虽然噬人,但我们已经渐渐摸清了它的习性——在外人看来大概是软弱,但也是骨子里的固执,对这片恶土还抱有征服的侥幸。”
“第二年的严冬,大部分人都退居至矿坑下一两百米的地方,开凿洞穴,当做新的家园。”
“当时墨卿也和我们一起住过一段时日,她是幸运也是不幸的,在尚且年幼时见识过蓝金之城繁荣璀璨的年华,但在最需要绽现自我的时候却被晦暗的废墟掩在了地底。”
“在她之前,大多数的年轻人会等到二十岁,如果还能活下来便成为霍博坦重建的新一代中坚力量,病情得不到抑制的才会选择离开这里。”
表面上是寻找解决辐射的方法,但大多数人都只是接受了自我放逐。
“离开,去哪里?”罗娜好奇地问道。
褶皱在老人的面庞上划出沟壑,捞出沉积的过往。
“有些拾荒者会在这里短暂停留,辐射病不传染,他们不介意带上一两个免费的劳动力。”
“也有痛恨公司的反抗军在霍博坦发芽,播入一座座遥远的城市里。”
“反抗军?恐慌的制造者或许更贴切。”
罗娜轻笑了一声,她虽然知道公司的黑暗面,但反抗军为了对抗秩序而造成的破坏更是毒药。
老人叹息着摇头:“你们从都会来的人或许珍惜表面的平静,但在我们这种地方,复仇与反抗的火苗就是支撑人们活下去的信仰。”
“而对于墨卿来说,摆在面前的两个选择是她唯一的出路,她的身体比同龄人更加虚弱,几乎所有人都为她惋惜过。”
十八岁那年,墨卿提前预感到自己的身体不会给她满意的答复,提前离开了霍博坦。
得知尼娅是她重要的朋友,老人掏出了一个铁盒子,里面叠满了相片,他粗糙的手指翻找了好一会儿,抽出一张方方正正的侧身照来。
“她不喜欢照相,找一张正面的都难。”
尼娅接过保存完好的相片,指腹轻轻摩挲着有些锋锐的相纸边缘。
那是一张矿洞外的景象,大概记录在霍博坦刚荒落的时候,光线昏暗,远远照见墨卿的侧颊。
浅浅的阴影搭在年轻的人儿上,让皮肤更显得苍白而纤薄,身形也比她印象中更清瘦些,唇角紧抿,墨发披肩,可惜的是望不进那双眸子,但尼娅隐约能感觉到里面蕴着远比矿灯明亮的辉光。
在那段漫长的幽暗时光中,她孤独而执着,年轻并未让她直面朝阳,反而面临诸多岔路与选择,每当抬眼,指路的灯却始终只有她自己。
尼娅心目中那道身影更饱满而凝实起来,像是要在她眼前就漾起真切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她心中淡淡揪痛,为了墨卿了过往,也为了她的现今。
“可以留给我吗?”她垂着头,已然将相片轻轻贴在身侧。
“我留着也没用,给她的朋友倒算是个念想。”
老人深知千白米之下有去无回的道理,既然被关进了监狱,再见几乎是妄想。
“我会带她出来。”尼娅专注而内敛地低头看向手套覆盖的掌心,坚定道。
那个柔弱又傲然的女人,曾经在一片废墟之井中往外攀爬,兜转多年,再次落入这片黑暗的孤岛中。
这次的她似乎疲于反抗,又或者,实在等着另一道能照落在她身上的星火之芒。
霓之都最后一个共度的夜晚,她曾用这双手托起对方温软的后颈,如今也要在这片冻土中把人拉起来。
尼娅渐渐拢起掌心,脱下手套将相片收好,任凭凛冽的寒意灌过指缝。
“所以当时她去了哪里?”
“她先跟着外来的拾荒小队走了,那群拾荒者人还不错,车身上绘着黑白的枪和齿轮,说是愿意替她找到基因药剂,缓解辐射影响。”
尼娅愣住了,枪和齿轮,那正是她所熟悉的拾荒小队标志。
对照着时间,他们的确来过霍博坦,但那时候尼娅还没有实战的资格,一直留在营地里。
在那么久以前,她们就擦肩而过。
“几个星期后,墨卿再回到这里时,身体果然好转了些,隔了段时间又被反抗军主动收纳。”
尼娅皱眉,墨卿还和反抗军有联系。
她想起最初相遇时,墨卿和某个公司员工有过交易,但后来她质疑墨卿向敌对公司出售情报时,她却矢口否认。
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反抗军安插的棋子。
那墨卿和伊甸达成的协议,是否也是在那些人的促使下产生
墨卿背后密密麻麻的织线,尼娅觉得有必要捋干净,才能避免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