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湘看着谭五月那生着闷气一声不吭的样子,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向来都是别人巴着她哄着她,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换她这样好言好语地哄着别人了。
说话间已经绕到了土戏台子的后面,用木头搭出来的简陋棚子。谭五月没有进去过戏班子的后台,她知道这是闲人勿进的地方。
柳湘湘一边嘴里念着“放心”,一边将她拽进了后台。
谭五月瞪着眼,看着柳湘湘如鱼得水地和后台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打招呼,然后形同傀儡地被柳湘湘带到了正在卸妆的“穆桂英”身边。
柳湘湘半倚着穆桂英的化妆台,白色洋装的裙摆顺着身子垂下来,身段修长妙曼,谈话笑语嫣然,让谭五月恍惚想起书上说的“窈窕淑女”四字。
“这就是小五月?”穆桂英探过脑袋,仔细打量站在柳湘湘身后的谭五月。
“五月,这是冯英,叫冯姐姐。”
柳湘湘是个有天大本事的女人,谭五月这回是信了。
卸了妆的冯英五官变得有些平淡,不如台上那般英姿勃发,眼神却仍是灵动,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嘴角抿着的笑有两分台上的风流模样。
冯英十岁开始就随着戏班子四处演出,转圜了许许多多地方,所见所听的新奇人事装了满满一肚子。大抵唱戏的都有几分讲故事的功底,冯英跟谭五月描述得绘声绘色,柳湘湘在一边看着,但笑不语。
“我去你们班长那一趟。你把我的人看好喽。”柳湘湘道。
柳湘湘一走,谭五月就全没了听故事的心思,不住回头,总归放心不下。
“她丢不了。”冯英笑道,“她说,要帮我们的戏班子写封推荐信,荐我们去上海城有名的戏院演出。”
“柳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谭五月说。
冯英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让谭五月一瞬间觉得她又像了那穆桂英。她远远看了一眼柳湘湘离开的方向:“看起来风生水起的人,暗里总归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
谭五月想起柳湘湘青丝半绾懒懒倚在床榻上的模样,还有她那一桌子的胭脂水粉。
这样的人也会有苦楚吗?
柳湘湘回来的时候,谭五月迎了上去。
“怎么的,她欺负你了?怎么眼神怪怪的,还皱着眉头。”
谭五月摇摇头,轻声说:“该回了。”
“不着急。”柳湘湘抚上谭五月紧皱的眉毛,勾起唇角一笑,“我刚才和领班的点了一出我最喜欢的,听完再走。”
叫柳湘湘青眼相看的不是别的,正是赵盼儿和宋引章的一折《救风尘》。
娼门女子宋引章执意要嫁与花台子弟周舍,结义姐姐赵盼儿见久劝无用,踮脚退了两步,捻起袖子,眉眼悲戚,愤泣唱道:“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
宋引章却也下了决心,争锋不让:“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小伶大抵都是有些功力的,那一字三颤的尾音如泣如诉,余音绕梁,五月便被带进了戏文的情节里,瞧那宋引章油盐不进,不自觉急得直瞪眼。
戏虽是柳湘湘点的,她却好似有些百无聊赖,目光落在台上,心已经不知道神游到了哪。
谭五月看见柳湘湘略施粉黛的侧脸,精致的上挑的眼角,纵是不言不语,也含情带俏,胜似那台上的赵盼儿。
“他每有人爱为娼妓,有人爱作次妻……”这句一下子便跳落进耳朵里,贯穿脑袋。谭五月觉得有些不舒服,只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台上。
回家的路上,谭五月闷不做声地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阿三哥从道边蹿出来:“五月,好看的姐姐。不再去河边转转吗,河水刚退下去,今儿个河边垂钓的人多,热闹得很。”
“不了。”五月生怕柳湘湘又被勾起了兴致,连忙摆手。天色已经暗了,她还从没这么晚回去过。
此刻她是狐假虎威,沾了柳湘湘的福荫,得以放纵半日,却也不敢放肆,若连累了柳湘湘,那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样想着,谭五月反倒快走了两步。
偏生后头跟了个模样俏丽的拖油瓶,悠悠哉哉地从后头捏住了谭五月的指尖。
谭五月转头,看见连天的夕阳霞色,映着柳湘湘茭白的脸,把她那身白色小洋装也衬得多了几分艳丽。
“听完了那折戏,到现在一直愁眉不展,可是他们唱得难听了?我替你教训他们。”
“不是的。”谭五月摇头,她盯着柳湘湘的眉梢忖了一会儿,视线又滑到她的小洋装上,最终别扭地撇开了脸,鼓足勇气道,“我在想,为什么女子都要嫁人呐?”
“呀。”那人一声轻喝,随即笑意便从软软的语调里溢出来,“我家的小五月,在想这么了不得的事情。”
谭五月被她这轻佻的语气一哄,微微红了脸,低下头不肯再说话了。
柳湘湘似是有些倦怠,远远地瞥了一眼还未收场的戏台,便笑着靠到谭五月身上。
“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
“嗯?”谭五月心中一跳,微微抬眼。
柳湘湘正偏过头来,勾起唇角,夕阳在她面颊染上一抹霞色,更衬得那笑容艳若海棠。她缓缓靠近了,指尖扣着谭五月衣襟上的盘扣,在耳边低声道:“还可以娶呐。”
作者有话说:
柳湘湘的设定是交际花,所以……她必定会有一些在风月场中带来的惯性……
比如……一言不合就调戏小萝莉。
并非一见倾心啥的。
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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