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背一下子直了,悻悻转过脸,瞧见柳湘湘笑意盈盈的脸,发丝还滴着露水,双眸还含着水光。
“看来今晚太热了。”柳湘湘笑了,去推开窗,“有人的脸都煮熟了。”
“……”谭五月咬了咬唇,没说话。她怕柳湘湘又作弄她,又有不得不说的话。
谭五月把木屉子放在了桌上,落案的声音不轻,听起来像含了两分的气。
柳湘湘轻轻瞥她一眼,挨着桌子坐下了。她看看屉子,又看谭五月,黑黝黝的眸子里有烛光跳动:“替我打开。”
谭五月还当真听话,伸手去打开了,腾腾的热气已经散了,隐约感到还有些温热。
柳湘湘青葱的手指比那白色的糕点柔亮剔透得多,轻轻捻了一块,模样比台上戏子如兰似蝶的手式还要漂亮。看她吃东西好似也是一种享受,嘴角勾起的甜润进心里。
“你做的?”柳湘湘不急着入口,只是端详。
谭五月点头。
柳湘湘略一思忖:“还给别人做了吗?”
谭五月一摇头,柳湘湘就勾起唇角来了,眼里带了赞许似的,轻轻笑着:“很好。”
糕点在齿间轻轻一咬,谭五月目不转睛地瞧着,就像要跟着糯米粉进了人家肚里去似的。
柳湘湘不说话,谭五月的心就一点一点提起来。
空气里是闻得到香的,该不是连吃的也会对美人献殷勤,到了柳湘湘这儿,香味好像要更馥郁一些。
柳湘湘又拿了第二块,缓缓送到唇边。谭五月才舒了一口气。
“是我家乡的口味。难为你花这些心思。”柳湘湘说,“我心里高兴。可惜只有一壶凉酒。不过不要紧,今晚也能同你尽兴一场。”
谭五月摆手,眉眼端得认真:“我不喝酒。”
柳湘湘微微一怔,被谭五月这四平八稳的姿态逗出了笑。她扯了五月的袖子,微微用力,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谭五月没料到她突然发难,险些坐到她腿上去。她感受到了柳湘湘身子的温软,然后柔柔的声音就爬到她的耳梢:“我请你喝,你也不要?”
耳畔被湿热的呼吸拂过,谭五月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纵是再没见识,也辨出这是何等轻薄放浪的举止。
慌忙撑着桌角站稳了身子,缓缓退开两步:“太近了。”
柳湘湘也不恼,笑盈盈地撑着腮看她。美人献的酒,喝还是不喝呢?
这人……谭五月扭开了脸:“不喝。”
柳湘湘本身就像那芬芳馥郁的好酒,微醺的香气缭绕,勾着人去靠近品尝,勾着人为她打破清规戒律。
谭五月这回不让她如愿。她深吸一口气,把窗外的夜风都纳进肚子里,以抵抗那酥人骨髓的媚。
柳湘湘也不言语了,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是茶还是酒,缓缓地饮着,间或拾两块糕点。
谭五月等了一会儿,柳湘湘似再无话与她说,谭五月望向窗外,萌生了一丝去意。
她正要告辞,柳湘湘眯了眼:“你在我这儿,倒总是矜持。”
谭五月微微不解,心道是柳湘湘嫌她疏远了,颔首道:“爹爹教我,与人交往,需彼以礼而敬之,而始能久。”
说完,就见柳湘湘黝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神色有一丝古怪,盯得她微微有些发汗。
“罢了。”半晌,柳湘湘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月色凉薄,花枝在风中微颤,被乌漆墨黑的夜色笼着,什么也看不真切。
“谢谢你的心意。我欢喜得很。”她笑了笑,盯着木屉的视线有些发怔,然后抬手掩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谭五月走了,屋子又清静下来。柳湘湘不是喜欢清静的人,不知不觉倒也习惯了下来。
她把门栓落上,转过身的时候,满屋子亮堂的光晃入眼眸。谭五月对着阿三颔首而笑的画面一闪而过。
柳湘湘微微有些恍神,揉了揉额角,嘴角挑起一丝苦笑……我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几天倒相安无事,临近中秋,府里忙起来,连老太婆都未曾见过几面,更别提谭五月,见天的屋门紧闭,云窗常扃,不见人影。
柳湘湘的行踪都有人向孙阿婆报备,昨儿个见了什么人,今儿个逛了哪家首饰店。柳湘湘换了身旧日喜欢的行头,打开梳妆匣对着镜子捈上淡妆,偏头看看紧闭的门,反倒突然浑身慵懒起来。上妆无意思,外出没心情。
俗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谭家是大户,中秋少不得广施善缘。孙阿婆订了一批月饼,差人在街口馈赠给乞人。
柳湘湘头一次见这样的景况,倒也感到两分新奇,施施然踏出了谭家大门,拐进坑洼的青石板街巷。
街上人声嘈杂,往来的人嘴里都念叨着什么,嘴皮子张张合合,挑着扁担的,拎着篮子的,大都麻衣布鞋,和充满了摩登气息的上海大不相同。若不是看到一辆停在街角无人肯眷的黄包车夫,柳湘湘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古代。
她瞧见了眼熟的家丁,正把油纸包着的月饼散给等候的人。得了好处的乞人或穷人,对着谭家大门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一躬,再对着家丁拱手道一声谢谢。动作一致,像是有人教了似的。
这谭家,倒也有意思。
柳湘湘一笑,走近了几步,背后的私语,像一阵细细的风入了耳。
“这就是谭家娶来的新夫人?”
“听说还没过门呢。模样倒是美,就是……”
柳湘湘回头瞧了一眼,背后的人便一个哆嗦。
柳湘湘朝他们柔柔地笑了一下,那些人便呆了呆,瞠目结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