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准备好了。
静待吉时。
谭五月垂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一双双凌乱又匆忙的脚步掠过身前。
脑子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字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逃。
怎么逃?什么时候逃?她只有悄悄收起来的一把剪子,还有一双脚。
一声响亮的吆喝划破长空:“车轿到了!把小姐请出门!”
“不!”
谭五月往后退了几步,瘦小的身体瑟瑟地抖着,很快被包围在人群里。每个人都笑着,劝着,对她伸出手,推搡向门口悬停的轿子。
谭府外天光敞亮,人群早已聚过来,比年头的集市还热闹。不用眼睛看,光听这熙熙攘攘的人声,就知这场婚礼惊动了大半个镇子的百姓。
方俊才在马背上,大大方方地作揖,胸前的红花和他脸上的喜气交相辉映。
不一会儿,新娘出来了,后头哄聚着一群不上台面的人,拉拉扯扯的姿态,很不雅观,方俊才不悦地皱了皱眉,很快收敛了情绪,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去。
媒婆把新人们的手牵到一起,新娘却立时如同触了电般缩回去,步子连连向后退。
这出了门,哪有退回去的道理!媒婆眼疾手快,赶紧扯住了她,刚刚退去的下人们也又哄上来。
方俊才也伸手拉住了他,脸上僵硬地笑着,咬着牙轻声道:“有什么事,到了那关上门说,在外面给我方家丢了人,后果自负。”
披着大红盖头的人,虽看不到表情,却能感到她身子明显的僵直。
“我不嫁你。”声音不大,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来。
“呵。”方俊才笑了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将新娘横抱了起来。
不顾怀中人的挣扎,三步并两步,塞进轿子,拍了拍轿夫的肩膀:“走咯!”
八个轿夫唰地直起身,下人们已经在前方开道,将人群退避至两边。
围观的人群自然是一众地喝彩,方俊才再拱手作了个揖,一脚蹬上马。看着前方摇摇晃晃的轿子,不动声色地轻啐了一口。拉紧缰绳,两腿踢了踢马肚子,马儿就温驯地往前追去。
骑在马上的人,沿路受着注目礼,自然是风光百倍。坐在轿里的人——这轿子可是十几个工匠耗费两年做出来的“万工轿”,任凭你去闹腾。
行至镇里最热闹的路段,围观的人一路跟着,头挨着头脚抵着脚,拥挤得不像话,人群中时不时传出谁人踩了谁人靴子的吵闹。
迎亲的对阵也缓缓停了下来。
方俊才总觉得这迎亲哪哪都不顺,颇为恼火:“怎么停下了?”
“少爷,您看前边。实在赶不开。”
方俊才的马绕了出来,踱到队伍最前边。
五个衣衫褴褛的人跪在车马前,整个身子伏在地上。看着他们满是尘土的脸,方俊才隐隐觉得眼熟,又着实在想不起什么人。
哭嚎声很快回答了他的疑惑:“老爷!老爷行行好吧!我们实在……实在没钱还了。”
方俊才面色一凛:“哪来的乞丐,快滚!”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求求老爷,求老爷网开一面,”一人伸出手,像是想抓住方俊才一般,但骑在马背上的方俊才太高太远,他的手悬在空中,更像一种乞求的姿势,“求老爷,别找人砸我们家了……我们家什么都没了啊……”
“快给爷滚!”方俊才躲避他的触碰,抽出马鞭狠狠鞭在那人身侧,愤怒地吼:“还不快拉走!”
围观的百姓纷纷噤声,方家放贷也有一阵子了,他们只听闻这是个新鲜生意,能解燃眉之急,却不曾想竟会让人落个家破人亡。
匍匐的人狠狠一个哆嗦,不知是被鞭子打到了还是吓到了。但他只是匍匐地更低,额头磕在了地面上,像一头野兽呜咽着:“全没了,全没了……我的家……”
迎亲的仪仗队是镇里专门操办喜事的班子,哪有什么力气,拉不动人,抬轿子的八个轿夫放下了轿子,跑过去抱住了人就用力往外拖。
随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碎,那些人的眼神从哀求逐渐变为愤恨,用尽力气扒着地面,手指在地上磨出了血痕,半是哭嚎半是咒骂:“我们家没了,你却成家立业,杀千刀的东西,你会有报应的!”
方俊才彻底发了疯,暴跳如雷地下马,举着马鞭指向哀嚎声的源头,大步大步靠近。
“你他娘的再乱说,我让警署的人把你们全抓进去枪毙!”
“砰——砰——”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两声枪响,骤然划破长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头弯下了腰。
待动静过去,再缓缓抬起头时,方俊才有些发愣,他只是随口一说,这枪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紧跟着一声更近的枪响:“砰——”硝烟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拥堵的人群突然被刺破了一个口子,一个接一个人粗鲁地撞了进来。于此同时,是一句更加高亢的叫喊:“抓逃兵啦!”
清一色穿着警服的队伍跑了过来,眼见着逃兵钻进了人群,只好跟着往里撞:“百姓全都不许乱动,站在原地。”
逃兵是一个小队,大约有十多个人,都是平常装束,混进了人群里,肆无忌惮地制造着混乱,以拖延更久的逃脱时间。
于是,一声接一声的枪响。
都是往天上放的空枪,平头百姓被吓破了胆,人群顿时你推我搡地逃窜开来,哭着喊着,不少人被绊倒在地,慌乱的踩踏接踵而至。
官兵试图把人全拦在巷子里,以防逃兵外蹿,可薄弱的防线很快就溃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