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蹊跷,殿下,陛下消失一事万不泄露,对外可宣布陛下病重驾崩。”长孙无忌沉吟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昨日曾下密旨给臣,旨意中说,若陛下有任何不测,便将身后之事托付与我与褚遂良,太子殿下仁厚孝顺,要我等好好辅佐。”
“父皇昨日便对舅舅说过此话?”李治半信半疑。
“是,臣不敢欺瞒,此事确是陛下旨意,有遗昭在此。”长孙无忌将遗昭递于李治,而后郑重地说道,“陛下病逝于含风殿的消息一旦传出,殿下便即命侍卫长,警戒含风殿、太和宫,任何人,没有太子令,不得出入。”
“命太子李治继位,军国大事,不可停顿;日常事务,交付朝中各省处理;担任都督、刺史的亲王,准许来京师奔丧,但,濮王李泰禁止入京。另朕已应允玄奘法师,朕死后,嫔妃一律供养佛寺,出家为尼……”李治展开诏书轻声读着。
长孙无忌又接着说道:“陛下遗昭还命臣等诛杀武媚娘。”
长孙无忌此话一出,我悚然一惊,迅疾地回头去看李治。
“这又是为何?”李治疑惑地问道。
“有预言,大唐三世之后,有个女主武王将取天下,且将屠杀李氏子孙。”长孙无忌目光一厉,“为了大唐江山,望殿下将此妖女诛杀。”
李治断然答道:“不,此事不可。”
“殿下!此乃陛下旨意!请殿下遵旨意。”长孙无忌亦不松口。
“从古到今,有哪一个女子做过帝王?妖言惑众,普通人当真也就罢了,舅舅又怎能相信呢?”李治眉眼一横,颇显凌厉,“父皇乃英明君主,绝不会听信此等谣言。”
李治的那几句话,如同一声闷雷,虽不十分响亮,却足够让人震撼。
我固然听得一震,长孙无忌更是恍神,他沉默了良久才又说道:“其实陛下为何要杀武媚娘,除了那个预言,个中原因殿下应该明白的。”
“你是说,与媚娘的母亲有关?”李治微怔,望了我一眼,才又说道。
我瞬间明白过来,忽然觉得无比荒诞,只想笑。陛下虽然深爱母亲,但对母亲下嫁他人,且育有一女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但他是一代帝王,只为了儿女情长,绝不能杀害无辜。且母亲在时,他当然也不能对我痛下杀手,只得编造出一个名目,将我治罪。
长孙无忌颔首:“是,这是陛下的遗诏,请殿下遵从行事。”
“不,武媚娘绝不能杀。父皇一世英明,绝不能为此事所累。”李治的声调并不高,只恰好令我与长孙无忌听见,“这样吧,父皇诏书中说,后宫嫔妃一律供养佛寺,出家为尼,那便令武媚娘也去感业寺修行。”
“不,不可呀!殿下……”长孙无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李治挥手打断了。
李治毅然道:“此事便这么定了,舅舅就不必多言了。”他言毕,淡淡转头望了长孙无忌一眼。那目光,似有一丝冷漠,有一点威严,还有一抹执著,不过份,不夸张,却力道足够,分量十足,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长孙无忌一时静默无言,神情有些错愕。
一向木讷少言的李治,从不曾像此刻这般伟岸。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站得笔直,背在身后的手却在不停来回搓着。他是惊慌的,却强自镇定。
他是为我么?这懦弱内敛的男子,却为我露出了锋芒。
“唉……好吧。”长孙无忌深叹道,“原先陛下的本意也只令武媚娘远离皇宫,如此也好,令她潜心向佛,修身养性。”
“我知道了……”我自知这已是极限了,我此时亦无力抗挣,遂低头答道,“但走之前,我想再去看一眼我与母亲住过的地方。”
案几上,香炉中缕缕清烟,似断非断,若连若续。窗外寒梅早已凋零,只剩枯瘦的枝桠凄楚地伸向空中。斜晖透窗而入,映得一室斑驳。
我与母亲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如今回想起来,如湖中倒影,恍惚迷离,总不真切。深宫高墙隔绝了探视,锁住了满园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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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一头长发面对无情的剃刀
案上仍整齐地摆放着母亲心爱的笔墨纸砚,然而放在最醒目处的,却是母亲从不离身的长剑。
母亲是将它留给了么?我径直走到案前,手轻轻抚上冰凉的剑鞘。
“你母亲,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子。“李治一身孝服,静静走进屋来,他站在我身旁,淡淡地说道,”若不是她的提点,我的太子之位,也不会如此稳固。”
“你见过我母亲?”我暗暗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
“是的。那时我刚被策封太子,心中很是惶恐。一日我去两仪殿,正巧父皇不在,我便将自己的字帖交予你母亲。她看后赞誉有加,她说:‘王羲之的字已是字中绝顶,若想超过它是难如登天,若要写得与它一般好,已是不世之才。大多数人只能模仿他的字,从而发挥自己特性。字如其人,我看殿下的字,气与质,皆是天纵。这是天生的帝王字,无论怎么写,仍脱不开帝王气,非常人可评议,所以,殿下定要对自己有信心,不可轻言放弃。’”李治神情飘渺,语调温柔,“世间竟有如此美丽而有善解人意的女子,难怪父皇钟情于她。她前些日子还专程与我谈话……”
我追问道:“母亲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若我是真心喜欢你,便要好好待你,绝不可辜负你。”李治抚着我的长发,喃喃道,“她似乎早已料定有今日,知道父皇要杀你,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让你去感业寺出家也是她的主意,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你周全。媚娘……”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拭过我的眼角,指尖上沾染了点点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