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意识到是陛下在问我话,我如梦初醒,立时跪伏在地上,头趴得极低,全身冷汗直流,含糊地回道:“回陛下,我,我,我是武媚娘……”
“武媚娘?你就是王内侍监推荐入宫的武媚娘?”陛下仍是语调平淡地说道,“徐婕妤也时常在朕面前称赞你,说你不仅生得美丽,且文才非凡。你,抬起头来。”
手心早已渗出细汗,我双手紧握成拳,把心一横,缓缓抬起了头。
眼前这个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形,冷俊的眉宇,灰鬓下的肃颜,丝毫不因岁月而失去风采。
他眼瞳深处隐隐透着蓝光,犀利非常,却又带着一种奇诡,令人迷眩,犹如蛊惑。
冰晶般的幽蓝,彷佛是天地孕育的一双眼瞳。
这个男人,我,我在哪里曾见过呢?到底在哪里呢?
刹那间,似乎有画面如锐光般划过我的脑海,憾动那浑沌未明的记忆。
似乎……是与母亲有关……但此时此地,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而他紧盯着我,那神情十分诡异,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在这一瞬间,他竟然不说一句话,只定定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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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朕让你抬头
一阵凉风迎面拂来,我倏地清醒,随即低头垂眼,再次伏趴在地上。我竟如此放肆大胆地直望着陛下!
“你,再抬起头来。”陛下深沉的语调,静得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臣、臣妾不敢……”我咬紧唇,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朕让你抬头。”陛下的语调依然平稳,危险气息却开始透出。
我极力压下心中那股难以抑制的恐惧,缓缓抬头,迎上那道蓝色深潭般的锐利,纵然早有准备,但再次直视他时,战栗仍迅疾地由背脊窜上,微悸在心中漾开!
陛下又望着我一会,忽然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声,而后他转身坐回案前的长椅上。
陛下的神态异常平静,瞳中透出的精芒却是睿智的深算:“武媚娘,你可知擅入御书房是死罪?”
“臣妾知罪。”横竖都是一死,我反而镇静下来,“任凭陛下发落。”
“朕也不要你的命。”陛下的双瞳犀利如刃,仿如一条无形之鞭,徐徐划扫过我的身,“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才人,贬为朕的御前侍女。”
“是。臣妾,不,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我在心中暗松一口气,立即叩头谢恩。
陛下抬眼意味深长地再看了我一眼,而后他揉了揉额头,似已疲累,他轻轻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你们?
我施礼后起身向门外退去,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已围满了数十位身强力壮的侍卫。
他们定是被屏风倒地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引来,而方才陛下只要轻轻一挥手,恐怕这些侍卫便会立即冲进屋来,轻而易举地便可将我乱刀分尸!
我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汗水已渗透了衣裳!
我再也不敢回头,踉跄着快步往前走去,死死咬住嘴唇,血腥的浓浊在口中散开,我却不觉得疼痛。
空茫瞬间占据脑海,我什么都无法去想,几乎要控制不住因震愕而不停发抖的僵硬四肢。
偏殿的宫女与内侍们听闻我被贬,再也不敢来院里找我,一个个早闪得无影无踪。
我不发一语,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沉静如水,游魂似地收拾着行李,而后跟在内侍监视的身后,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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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
“可惜了,如此的品貌……”内侍监看着我,似惋惜,又似讥讽地说道。
我依然低垂着头,我知道,恐怕这一次,我是真的走进了一个再也回不了头的地方。
慢慢地走过中庭,四周散发出草木新鲜的腥味,似乎有一股阴气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宫人的院前围了一堆人,堵得水泄不通。
我听到有人在哭着叫冬儿、冬儿、冬儿。
冬儿?我一怔,一抹凉意嗖地从心底直窜上来。
脚下步子立即加快,我不顾一切跑上前,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冬儿静静地躺在地上,被人用一方白布遮住了身子,只余一双赤脚僵硬地伸出布来,似有万千悲苦要诉说。
心,突然停止了跳动似的,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了。
霎时,我看到天空中直泄而下的灿烂阳光,它越过拥挤嘈杂的人群,似烧红的利刃,恶狠狠地扎进我肌肤中、眼眸中、耳朵中、嘴唇中,我看到自己的全身仿佛已流满了鲜血。
而眼睛,盲了似的突然灰暗一片,不,是鲜红的一片。
冬儿才十二岁,她的不舍、她的爱恋、她的恨意,都未了去。
但最终,她未留只言片语,便孤独地、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只留给我一双僵硬的赤脚。
我的愚昧与无知就这样害死了一个鲜活如花的生命。
“喂,你发什么呆?注意听我说。”身后的内常侍粗暴地推着我,而后一指桌案,“你要做的事说来简单,只需每日在陛下回来之前将笔墨备齐,茶要时刻保持温热。其余的时候,陛下不唤你,你便只能安静地跪在一旁,绝不能发出一丝声响,知道没?”
“是。”我双手微垂,低头答道。
“机灵点,千万不可走神发呆。一定要警觉些,陛下有何需要,你立即便要办到。知道没……”内常侍继续唠叨地说个没完,直到一声“陛下驾到”的传唤才打断了他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