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跟着她的那些个宫人随即乱成一团,哭天喊地,却无一人下池去救她。
“走吧。”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光,我愉悦地挽着徐惠的手,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媚娘……”徐惠看着我欲言又止,“你又何必……”
我侧头望着她美丽的脸,嘴角轻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这只是刚开始,若王美人仍不懂收敛、不知死活,终有一日我要教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我又与徐惠说了一会话,才依依告别。
此时已近黄昏,我走了几步,再回头望去,整个太极宫笼罩在夕阳之中,柔和、温馨,却又有丝阴翳,将我的心搅得无比混乱。
就在此时,忽听“当啷”一声,花丛中竟有琴音响起。
初时极低,渐渐上扬。刚劲铿锵,显示出弹者非比常人的英雄豪气。下一瞬,曲调转为低沉苍凉,由高而低,越舒越远,撩拨无尽心上事。如在耳畔,娓娓地道出恬美与平静,拨动着心弦上轻舞飞扬的音符。
那琴音好似已坠我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在心底缓缓荡漾开去。
循着琴音,我寻到正在花丛深处的弹奏之人,只一眼,已然难忘。
头戴玉冠,腰系碧绦,白衣胜雪,宽袍广袖,丰神如玉,目似朗星,眉若点漆,他清秀得令人一见忘俗,犹如一个误入桃源的仙人,却为人间倾心留恋,踌躇徘徊。
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尖从容流泻的音律,竟是我最钟爱的。
“高山流水……”我喃喃道。
他缓缓抬眸,眸光流转,唇角微微扬起,琴音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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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被那笑容蛊惑了
我被那笑容蛊惑了,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展袖,伸指,和韵。
他似呆怔了下,却并未阻止我。
携手合奏,却不觉得拥挤,如空谷回音,一人的孤独寂寞衍生两人的相对惆怅。原本单薄的音律随即化为追逐相和的琴音,硬如坚冰亦化作绕指缠绵。
不是特意奏于谁听,而是自由自在,似有意无意滑落的一抹心情,相携相依,闲看庭前花落无声,共谱指间绵延之音。
一世流光,彼岸风尘,身后,落花纷飞,似乎已湮没了前生今世。
琴音渐渐弥散,轻拢漫天飞飘的思绪,似一声叹息在空灵断崖上回荡,一瓣残花纷落琴弦。
他轻轻一动,手已覆上了我的手。
我一惊,却没移开,目光相接,是惊鸿般的动容留恋。
“你是谁?”
“李恪。”他的眉微微向上一扬,极淡极轻,不过是瞬间变化的事,却足以眩惑观者的眼,“你是?”
李恪?是陛下的第三子吴王李恪么?
明知我们身份有别,我此刻应当立即下跪行礼,但不知为何,我却没有如此做。
“武媚娘。”他的手仍搭着我,所以我的手依然轻压着琴面没有抽回,我缓缓说道,“果然只有王爷所奏之曲,才可这般倾城倾国。”
“武媚娘?你是父皇的……”李恪顿了下,仍是云淡风清地笑着,“倾城倾国?唯有你一人,会如此形容我的琴音。“
“高山流水,是一种高扬的欢乐。”我也轻笑,沉吟道,“尤如春暖花开,与友人相约跨马踏青,沿途美景,山川湖泊一晃而过,春水漫涨,那般无忧,志得意满。”
“春秋时楚国有一人——俞伯牙,他擅琴,钟子期一听便知他的意境是在高山还是流水,遂被伯牙引为知己。”李恪一声叹息,“子期一去,伯牙曲音难传,琴无心,高山不再,流水难续,伯牙毁琴以祭知音。今日随意一曲,本是聊以自娱,不料却是遇上知音人了。就不知你我谁是高山,谁是流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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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他贵为皇子
“伯牙之琴空旷高远,意在高山,子期心领。伯牙之琴低沉透澈,意在流水,子期神会,从此流水高山深相知。”我眼眨也未眨地看着他,“琴音是一样深藏不露的利器,在你莫名悲伤、愤怒、失望、不屑时,它轻而易举便可你带到高处。在高处低头,是洒脱,是放旷,是释然,是万事无惧的天空海阔。它亦是暴戾的武器,古有高渐离慷慨击筑,血溅秦宫,飞筑奏出秦王的悲、愤,天怒人怨,有时亦是一种情怀。”
开花的时节已快褪去,只落得一地缤纷,漫天飘散的花瓣,绝代的风情惹人遐想。
我们对坐相望,谁也不舍得伸手去拂落那一身的残花。
他仍未放开我的手,只是紧盯着我,眼眸深处漾起涟漪:“昔日子期与伯牙倘若一生皆不遇对方,恐各自孤寂以终。今日有幸与你同奏,方才知何为天涯知音。”
“天涯知音,媚娘或许还未够资格,只勉强做个听音之人。”我嘴角噙笑,仍是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心底烟火之气、不平气之过重。唯有奏一曲高山流水,方可清心、平气。”
幼时我要学琴乐,父亲便为我请来最好的琴师。而母亲虽不擅抚琴,但她对琴乐的造诣却远在我之上。她说我心浮气躁,戾气太重,无法定性,而学琴能沉淀我的思绪,旷达我的心境。我七岁学琴,苦练数年,至今能无法弹出深广平静,且尤有激流暗涌的潇洒琴音。
李恪露出一抹温煦的浅笑,但不知为何那笑容看着却有些落寞,“子期有言,‘美哉汤汤乎志在流水’,如今逝者如斯夫,流水奔涌,花落水流红,但不知志在何处?”
我一愣,他贵为皇子,莫非也会有志难伸,一身是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