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顿时狐疑:“你在大观园底下也挖了地道?”如果他在胆大包天一点,是不是打算连皇宫都挖成耗子洞?
“没啊——是这么回事,贾家出的招儿太贱,柔兰婶婶都气不过,皇帝为了给她出气,连着一个月还在变着法地折腾那边,这几天又派了几个老嬷嬷过去,给那‘淫风秽事’的一家子立规矩,正好,其中就有以前服侍柔兰婶婶的宫女。”
贾府一家子都在听规矩,就算寄住的贾素瑶再次失踪了,又有谁能发现?
等待时很沉默,秦可卿坐着,林霁风站在另一边。半漏阳光从掩住的木窗中溜了进来,轻浮地划过小巧的铜香炉,将那袅袅娜娜的细细烟丝点燃的如颗颗金粒。
跟上次一样,不一会儿,又有人将个麻袋扔进了秦家药铺,贾素瑶好容易挣脱开把她捆得想咖啡豆馅儿的粽子似的绳子,一边慢吞吞地从袋子里爬出来,一边淡淡地打招呼:“雁郡主,还有这位……又见面了。”
林霁风也不客气,把广西传来的密信拎到她跟前,贾素瑶细细读着这几乎拍到她脸儿上的信,似是读了好几遍,才终于双手合十,躬首行礼,低声,似是承诺兑现之后的释然:“瑶儿此生无憾矣。”
秦可卿凝视着她,已不用怀疑:“你果然是为了报仇才来京城的。”果然,贾雨村挑中暹罗的亡国公主以冒充“甄英莲”,从来不是一个巧合;广西查案,没查出女孩的真假,却查出通敌的通天之案,也从来不是一个巧合。
贾素瑶并不否认:“这对我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林霁风摊手叹气:“你上次还说你想活着……我看你根本是早就豁出命去了!”女人啊,果然是最擅于撒谎的动物,偏偏,既危险,又迷人。
“抱歉了,情势所逼,我不得不口出诳言。”贾素瑶再次行合十礼,“但请郡主放心,太子当年于暹罗有恩,瑶儿不是恩将仇报之人,所谓的‘太子密信’不过是信口胡诌,还请郡主不要介怀。”
莫名的,秦可卿发觉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暹罗崇佛,佛家言,杀生要堕入无间地狱,当年你娘那般虔诚,你……不怕么?”
“国破家亡之时,瑶儿就已经坠落地狱。”贾素瑶看着自己手腕处的奴隶印记,忽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我弟弟是否还活着,是否能承担起复国的重担;可惜,我是个女孩子,除了为父母报仇雪恨,还有什么用处?不过,郡主为何有此一问?”
直视着秦可卿的双眸,贾素瑶一双晶亮的眸子闪烁逼人:“郡主回到京城,除却回护弄月公主以外,难道不是为了报父母之仇?”
秦可卿一时语塞,虽说她本心是为了护着月儿,可当年,宫女素心将报复太子叛臣的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她轻而易举地心动了,又毫不犹豫地推了一把,破庵里,一把火将周诚烧成了个废人;事后,她也觉得毫不后悔,且痛快无比。
“国破之时,父王的鲜血,臣民的头颅,被践踏得四分五裂的尸体,被奸淫的姐妹们破碎的衣衫……红尘间,也有佛家不可渡之地。瑶儿唯有化身修罗,将无间业火引入坟场,焚烧一切。”
贾素瑶的嗓音略嫌沙哑,却又如尖锐的利刃一般,一寸寸割过心脉——曾经的云双雁,现在的秦可卿,又如何能忘记,当年忽如其来的背叛,莫名惨死的父母,被拦腰斩成两段的家将尸体,自己狰狞如鬼魅的脸颊,还有躺在血泊里如幼猫般虚弱呜咽着的妹妹……
仇恨入心,人便成了恶鬼;可选择忘记,又连畜生都不如。呵,这还真是……秦可卿单手捂住脸上的疤痕,也掩住了眼中压抑不住的泪水,又抬起另一只手,示意林霁风可以送贾素瑶离开了。
传来粗硬的悉悉索索声,看样子贾素瑶又被装进了麻袋里头;又听“吱呀”一声,木门开了,贾素瑶该被扛走了……等等,有人在掰自己的手?
“林霁风!”以往稍稍警告便可,可这次那混账掰得越来越厉害,秦可卿双眸已然被泪模糊,羞愤之下想也不想另一只手狠狠扇了过去——结果,又被狠狠抓住。
“你冷静点!”林霁风紧锁着眉宇,难得露出一丝严肃的模样,“那个贾素瑶最擅长煽动人心,你别落入她的圈套!”
秦可卿差点儿吼回去:“她能对我使什么圈套?”
“我哪儿知道!”林霁风死命地掰下她的手,依然死死抓着,语速极快,“我只知道你跟她不一样!你恨,她也恨,可是你只想烧周诚一个,她可是要害死跟她那家仇国恨根本没什么关系的甄太傅一家!”
“哼……”秦可卿忽然抬头,泪水氤氲之下的冷笑莫名冰凉,“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跟她一样呢?”
林霁风很确定:“你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秦可卿一把甩开他的手,狠狠擦去泪水,咄咄逼人,“你当年就明说过,你不想也不会帮我报仇;你从小就喜欢我,难免把我往好处去想。”
女人怎么这么难哄!林霁风挫败地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缓缓道:“我早就知道你变了,当然,我也变了,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又怎么样?你对太子来说永远是女儿,对秦业来说永远是郡主,亲缘不改,忠心不改,那我对你的感情又为什么要改?从前的人苦中作乐,传过一些歌谣,我还记得几句——”
“五花马,千金裘,谁不愿寒食处做那轻烟五侯,这方唱罢那方已经粉墨糊好,只等得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如罢了!纨绔儿郎醉在轻红浮绿,痴心父母曝在寒鸦坟冢,一茬茬祠堂祖宗牌位供着就好,不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