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身离开东配殿,沿着长长的甬道往西面去,十几盏宫灯在头顶摇晃,五彩缤纷的灯芒浇在她周身,是这座冷清殿宇里最后的一抹糜艳。
前方隔扇门口绕出来一人。
正是探望孩子?出来的皇长孙,母子?俩四目相?对?,
“母亲。”皇长孙则忍住心头酸涩朝太子?妃施礼,
太子?妃加快脚步来到?他身侧,问了几句家常,随后道,“乾儿,外头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东宫的下场,可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要学会自救。”
皇长孙见母亲似话里有话,神?色一定,“母亲有什么法子??”
太子?妃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越过窗棂往西配殿望去,只见一宫人怀抱一红色襁褓,正在哄孩儿,在她面前,儿媳妇明氏正倚在软塌,目光无比怜爱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孩子?哭声一阵盖过一阵,可惜那活脱可爱的脸蛋被?挡住,她瞧不见了,太子?妃遗憾地将视线收回来,落在儿子?面颊,
“好好照顾你父亲,还有你媳妇及孩子?。”
皇长孙闻言神?情不自觉紧张,“娘要去做什么?”
太子?妃目光越过灯芒落在外头重重雨幕,语气笃定,“我要去跟陛下求情。”
皇长孙微愣,“陛下已?封锁东宫,您怎么去?再说了,陛下都不肯见父亲,又?怎么会听您的。”
太子?妃没有答他,扬声唤来贴身女婢,将预先?准备的斗篷罩在身上大步往外走。
皇长孙见她面色坚毅,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魄,心猛地一凝,连忙往前狂奔几步,拦在太子?妃跟前,“娘,儿子?不许您去,要去,也是儿子?去。”
太子?妃摇头,严肃道,“你去不成,除了我,谁都不成,你信我,好好留在东宫照顾家里人,其余的交给?我。”
旋即,太子?妃不再多言,几乎是头也不回迈入雨泼。
泪水模糊了皇长孙的视线,他身子?往后一个踉跄,撞在格栅窗上。
伺候她多年的宫人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大哭。
太子?妃来到?东宫门口,守卫立即拦过来,太子?妃神?色镇定问他,
“今日当值的阁老是谁?”
守卫身穿铠甲,抬手行礼,“户部侍郎荀阁老。”
太子?妃松了一口气,将手中一枚金牌递给?他,
“告诉他,本宫要出宫。”
这个计划她已?筹谋多日,一直等到?今日五月初一凌晨,等到?今夜瓢泼大雨……
黝黑的苍穹仿佛破开一道口子?,雨水如?银河倒挂,午门的侍卫在晕黄的灯芒下打着哈欠,靠着城楼廊柱,望着前方出神?,雨势滂沱,远处奉天门的灯火也被?晕成一团雾,正打着盹,忽然?间?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点,慢慢白点放大,待定睛一瞧,方看?清那是一个人,只见那人一身白裙,卸簪去环,径直跪在了午门前的白玉石桥上。
侍卫猛打了激灵,连忙下城楼,冒着大雨往前方奔去。
太子?妃足足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还多,侍卫认出她,怕她出事,连忙寻来大伞撑在她上方,可惜这无济于事,太子?妃浑身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只是她依然?挺直腰身,跪着一动不动,血从膝盖渗出来,沿着石桥往下方流去,午门数十侍卫无不动容。
直到?清晨卯时一刻,城门开启,陆陆续续有各色官袍的朝臣从午门前路过,众人来不及感慨今日雨势凶猛,却听得白玉石桥上方传来一道格外端重的女声,
“太子?固然?有罪,妾罪孽更深,太子?十六岁迎妾为妻,妾不善女工,不懂厨饪,不曾为太子?缝一件衣裳,亦没有给?太子?备一碗粥食,太子?夙兴夜寐,侍奉帝躬,妾身为妻子?,不能与之?分忧,是罪一也。”
“太子?二十岁辅陛下以朝务,上承天恩,下启六部,不敢称贤达,却当得起勤勉二字,可终究长于深宫,疏于经国,居安却忘危,然?妾身为其妻,不能督劝之?,戒改之?,其罪二也。”
“……”
太子?妃每一句话,被?宫人一字不落传至奉天殿。
彼时皇帝刚醒,闻言披衫下榻,踉踉跄跄来到?窗棂,隔着茫茫雨雾眺望午门方向,仿佛看?到?一柔秀端庄的妇人,立在雨泼上方朝他浅笑。
太子?妃是不善女工,也不懂厨饪,可先?皇后贤惠端庄,不仅亲自替皇帝针织,皇帝每日夜宵,也不假于人手,太子?妃明在罪几,实则暗示太子?没有娘疼,倘若那位以仁孝贤达著称的章孝慧皇后在世,太子?还会如?此吗?皇帝还会废太子?吗?
太子?妃字字如?刀坎在皇帝心口,老皇帝撑着长案,抚着亡妻留下的旧衫,不禁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