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腕表,时针和分针彼此交叠,即将完全重合。
嗒哒、嗒哒、嗒哒……
身后的人重新迈步,离得近了、近了、更近了,他们的距离仅有几步之遥。
关宏峰几乎看见那个人蜷曲的刘海、浓黑的墨眉、晶莹的桃花眼、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绵密的胡须和柔软的白毛衣,他几乎闻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和汗水混杂的味道,他几乎感受到那个人拍上他肩膀、精巧而有力、带着融融暖意驱散寒风的手指,他几乎听见尾音上扬似嗔似喜似撒娇的“老关”——他几乎抬起手搂住那个人的腰,与他并肩同行。
嗒哒。
他们擦肩而过。
嗒哒!
他们不复当年。
嗒哒……
他们已负当年。
穿着皮鞋的女孩长发披肩,黯淡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关宏峰闻到了她身上隔夜的酒气,她梦游般走远,红色的裙摆刺得他心口发疼。
他垂眼看腕表:十点五十五分。
——周巡,你知道分针与时针在十点几分彼此重合吗?
——嘿,老关,明知道我数学都还给体育老师了,还考我这费脑子的东西?
——十点五十四分三十二秒到三十三秒之间。
——不是……这时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你有功夫算这东西不如给我泡碗面,我还真馋这一口儿了。
关宏峰看着那个人,微微勾了唇角。
当时他没告诉那个人:这是零一年一月二十七日,周巡停下机车,走到关宏峰面前的时刻。
当时他没告诉那个人:这是他打算说“关宏峰想把你后半辈子都绑在他裤腰带上”的时刻。
终究是错过。
关宏峰保持着看腕表的姿势,一动不动,表盘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他再看清腕表时,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十一分。
他用袖子遮住了他的第三块腕表,继续往前走,一辆红色的汽车越过他驶向远方。
他的瞳孔骤然扩大,他感觉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溅上他的脸,带着腥膻的咸味,他抬头看路灯,每一盏路灯都发出血色的光芒,一滴一滴堕下淋漓的红,和从那个人漂亮的鼻尖坠落的一样。
那么安静,那么凄艳,那么刻骨铭心。
车开走了,红色的车尾灯一并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快得让人抓不到……就像那句用气音竭尽全力吐出的话。
——老关,你哭得娘兮兮的……哥们儿又不喜欢你。
他把人抱在怀里,固执地流连在眼眶中的泪珠黏进那个人乱糟糟沾着血的卷发,他感觉那个人的体温渐渐冰冷,那个人却噗嗤地笑,笑一半呛出大口的血,洇湿了他的脸、他的衣服和他的腕表,那个人的名字渐渐变得火热而滚烫,于令人窒息的温度中在他身上烙了三个印记,一个烙在舌尖,一个烙入脑海,一个烙进心田。
关宏峰将人抱得更紧,用气音在那个人耳边,用同样的口吻说:
“周巡,你知道这份感情不是喜欢……从来都不是。”
关宏峰心里清楚,他不喜欢周巡,他甚至不会说他爱周巡,周巡亦然。
他们的感情太深沉、太珍重,喜欢和爱根本无法概括他们共同走过的韶光。
他们只是围绕着名为正义与奉献的原点,周而复始地相互靠近、重叠又远离,却坚决不会离开表盘的时针与分针——
他们彼此陪伴,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