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起来非常满意他,满意到把应该给御史大夫一松的奏章全送他府上,令他若无要事毋须启奏,然而空松还是请一松入府,与他一同将三公九卿的奏章按事务的轻重缓急排序,日日交给中常侍十四松呈递到小松御前。
他记得前几任没有这么做的丞相要么丁忧4后被调离、要么被一松的下属御史丞和御史中丞弹劾得一贬再贬。
空松自认,小松除了经常留他到宫门下钥,偶尔还要拖他到三更才放行,导致他翌日集议常常迟到外,他最近没做获罪于帝的事。所以他完全不了解坐肩舆5到丞相府门口,下了肩舆没迈进门槛的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在门口等候的一松用小松的一道“去找太尉拿九原郡虎符”的口谕宣进了太尉府。
对小松下诏令他屡屡抢轻松和一松的事务之余,还频频用各种由头让他跟轻松和一松打照面的做法,空松很是为难。
这不,他刚和太尉轻松见面,才说了二十个字加仨句读6,他就被轻松讨厌了。
空松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波动是否明显,他对自己遮掩真实感情的演技颇有信心,但他知道轻松在不高兴时很挂相7:瞅瞅轻松额角的青筋,瞅瞅轻松攥紧佩剑的手,再瞅瞅轻松原本很小骤然扩大一圈的瞳孔……空松意识到向轻松讨虎符有多难。
轻松可是个脾气上来了在小松不占理的前提下能对小松拍几案瞪眼的太尉,那画面太刺激空松这辈子都忘不掉,虽然他曾经也捶过小松……空松赶紧拉回跑偏的思绪,总之拿小松的口谕讨要九原郡虎符很可能适得其反。
空松不相信小松只要求自己拿虎符却没知会轻松给虎符,轻松不提,他便耗着,找了个欲整修府邸,故来观摩轻松府上园林的理由,央轻松领他在太尉府闲庭信步,暗暗记住了太尉府格局和书房的位置,同时对部分可能有暗室的地方上了心。
逛到府中一隅,把轻松的太尉府夸得差不多的空松喘着气说有点口渴,轻松从善如流支使跟着的小厮去端碗冰镇酸梅汤。
眼见四下无人,空松郑重迈上两步,他双眸炯炯,深吸口气,声音低沉有力,语调字正腔圆:“太尉,我有话对你讲,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借着这个四下无人的场所,我想告诉你:轻松,别为这件事生气,其实——”
【肆】
从空松喘气开始,轻松又进入了心猿意马的状态,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好在他的耳朵捕捉到“口渴”的词语,轻松打发小厮去拿冰镇酸梅汤,总算把视线从空松的嘴唇上挪开。
然而好景不长,小厮前脚刚走,空松后脚就贴了上来,他的眼睛再次变得晶亮,仿佛有星子在里面闪烁。
“太尉,我有话对你讲,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
等等,这个微妙的开头是闹哪样,别以为他傻,空松不是小松的人吗。
不是小松的人为什么小松时不时留空松到半夜,而且连中常侍十四松也找不到他们藏在哪,十四松急得命家老把他从榻上折腾起来,逼得他三下五除二穿好朝服去调兵戒严京畿搜人,结果他俩刚出太尉府,便听见空松的声音从不起眼的普通肩舆中遥遥传来:“皇……诶,臣……不是,我、我不想再吃糖墩儿8了!”
轻松没吃糖墩儿,却觉心里泛上来一股酸气,酸得牙都快倒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嫉妒谁……
轻松反应过来时,他一把推倒了空松,右手压住空松的手腕,左手捂住空松的嘴不让对方开口,然后他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抽气声——他回头,看见端着酸梅汤的小厮跪在地上颤颤巍巍。
他一记眼刀命小厮退下,随后察觉他和空松的姿势有点尴尬,空松显然被撞得很痛,眼睛里涌出了泪花,他讪讪松手,扶空松起身,发现空松脸上和手腕上有青色的手印,分外扎眼……
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拳。
“如有人问起,便说祖籍九原郡的江湖盗圣来偷东西,他没有得逞,我们击退了他,只可惜没逮到人。”轻松摸了摸发疼的嘴角,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
【伍】
空松眨巴眨巴眼,将“其实皇帝要虎符根本不是想削你的兵权,他很可能只是打算微服私访再去九原郡玩一趟”这句话憋了回去。
【陆】
小松端坐御书房,似笑非笑地扫视空松和轻松,轻松理不直但气很壮地瞪了回去,空松却垂着眼看地。
因为空松知道一个没法透露给轻松的秘密:
所谓的江湖盗圣,就是坐在他们眼前的人。
【注:1家老:指卿大夫家族的家臣中的长者,后也泛指民间家族中的长者;2张廷玉座右铭;3借句《周易?乾》;4丁忧: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孝;5肩舆:即轿子;6句读:古代称文词停顿的地方;7挂相:指行为举止和表情会很明显地体现情绪;8糖墩儿:即冰糖葫芦。】
【第一章虎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