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躺在床上,脑子里面炸了锅。
他隐隐觉得,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甚至于设想中的事情都是真的,只是被人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改变了时间线。
他应该是在明后天去霞飞路才能找到王福泉,师父却让他大前天就去。
但他如果真的明后天到了霞飞路,王掌柜也不一定存在。他老早就被特务抓住了,除非是特务存心放他出去开店,用他来钓鱼。
他翻开口袋,把那块金表拿了出来。
这块表是王福泉拼死过来修的,王福泉讲过,表修好他就可以死了。
那就是讲,他的性命不重要,表才重要。
这块表,他在火车上反反复复地研究过,确实古怪,它跟别的表不一样,走得飞快。
他大致测算过,每个钟头差不多要多走十三四分钟。
王福泉只跟他讲怎么上弦,怎么对表,却没跟他讲,这块表派什么用场。
当然,有些事就算不讲他也能大致猜到,这块表上走出的时间是有用的。但问题是,对别人有用的时间,自己看了,讲给谁去?
难不成,师父跟浦东人约好时间派船过去接,然后再要自己游过去通知他们?
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头越来越重,最后,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小菊豆不在床上,估计是偷摸溜了回去。
王二毛洗漱完,下楼吃泡饭,就看见八仙桌上张家阿婆端端正正坐好,小菊豆坐在对面,老老实实,低头扒饭。
桌上还留了一碗泡饭,油条剩下一根半,看来,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
昨天的事情还没跟张家阿婆道歉,看现在这个腔势,一顿埋怨是逃不掉了,他一步一步挨过去,老老实实坐好。
就见老阿婆看了看他,板着面孔,没表情,他刚想说点什么,张家阿婆先开了口。
“二毛,阿婆不想问侬外头的事,现在这种世道,人各有志,阿婆懂,不问,不响。”
王二毛只能点头。
“侬的事情,阿婆只来管一桩,你们两个人,不要被人家传闲话。”
这句话蛮重,小菊豆也跟着一头。
“昨天小菊豆这样哭法,阿婆理解,肉麻,心痛,只好放在这里讲,出去怎么讲呢?侬帮阿婆出出主意看。”
王二毛红着脸,不响,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讲。
小菊豆低着头,“婆婆,是我不好,要么我搬掉,给侬添麻烦,我不好意思的。”
“这算什么话?阿拉张家门,也是有祖宗,有规矩的,从来行善积福,哪能可以让侬一个大肚皮出去吃苦受罪?侬这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小菊豆不响了。
三个人围坐一圈,五六分钟过去,没办法。
最后,王二毛横竖横,下了决心,“要么,我跟小菊豆去登记结婚,从此名正言顺。”
张家阿婆等的就是这句,轻轻一拍桌子,笑了,“好!二毛懂事,你们今朝就去登记,我来请客!”
王二毛心头一松,讲出结婚后,好像也没什么。
但是没想到,小菊豆一下子急了,眼泪汪汪,起来绕过八仙桌,拉着张家阿婆的手就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婆婆。不可以的!”
张家阿婆吓了一跳,忙站起要搀住她,拉不动。
“小娘啊,侬有啥事体慢慢讲,不作兴跪的,二毛!来搀住她。”
王二毛抢步过来,却被小菊豆伸手挡住,“侬去把门关上,我就这样讲,婆婆怜惜我,我不是人,只好跪着讲。”
王二毛迟疑了一下,只好先去把门关上。
“婆婆,侬坐下来,听我老老实实慢慢讲。”
王二毛回来,站在旁边,这小娘皮到底要讲什么,他也想晓得。
张家阿婆坐下来,一只手扶着桌面,转过身,看着她,“侬不急,讲清爽。”
“婆婆,侬是菩萨心肠,我不能再骗侬了。我是个苦命人,小时候,在南京,家境还蛮好,读过点书。三七年,日本人打过来,一家全部杀光,留下我,做军妓这时候,我只有十四岁,一年多,没日没夜,最后得性病,等死。营所里,一个阿姐有点本事,带我逃出来,到上海,好不容易治好病,被人骗,进了勾栏”
话还没讲到一半,张家阿婆已经眼泪水汤汤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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